萧梦得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先前暑气未除,又加上多少日子以来始终郁结于心,一回到家里,祭拜过父母,这种心情越发沉郁,是以稍微有些发热。
不是没有伯母、婶娘、堂姐妹甚至是侄女、侄子们想来探望,都被萧梦成给推了。
她们想见就见?美得她们,从前就是来打秋风的,如今又揣着什么目的?
不见。
横竖闲着无事,外头自有江清寒和萧梦成应酬,她也就懒懒散散的养病。
萧五叔家的那位堂哥得到消息,连夜从州城赶了回来,在萧五叔的引荐下见过江清寒,一时两人相谈甚欢。
他自告奋勇带着年纪相信的兄弟们兜揽下摆酒的事,忙进忙出,十分尽心。
就连徐知州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趟。
旁人不知江清寒的身份地位,他却多少是知情的,能在这个小地方见他一回,那可太便宜没有了。
就算他亲自跑趟京城,也未必就能和江清寒搭上关系。要知道,他和四殿下的情份非同小可,四殿下又有可能问鼎太子宝座,这样的人不趁早结交,还等什么?
临走时,徐知州送上一份不算特别丰厚,却也不算简薄的贺礼。
都是聪明人,他不去详细打听江清寒和萧梦得是什么关系,所谓的摆酒又是为着什么,只说“江兄喜事,下官特来道贺,些微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江清寒笑着收了,道:“徐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舍表弟回乡的认亲酒,倒弄得如此兴师动众,人尽皆知,实在是太打扰了。我替梦成收了,回头闲下来,再让他当面向您致谢。”
徐知州见他收了,这心情就轻松一半,见他特意提起萧梦成,便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以便日后行方便。
他拱手道:“好说,好说,下官腆颜在祁州做个父母官,若萧二公子有什么事,下官自当尽心尽力。”
萧宅前所未有的热闹,看得一众萧家族人又是心悸又是后怕。
看这车水马龙的,来往的非官即贵,虽说不大相信都是冲着萧梦成的面子,但江清寒的面子多少也就代表了他的。
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还有比这更近的吗?这江清寒是不是有敲山震虎的意思啊?
一众族人都没谱,互相商量之后决定:从前的帐先不急着算,眼下的事可不能装聋作哑,既然大家都送了贺礼,他们也不能袖手看着。
送吧。
*
摆宴这天,老早就有鼓乐班子在萧宅吹吹打打,总之有人出主意,有人出力,擅自做主,把个萧宅布置得十分喜庆。
萧梦成起来,听见鼓乐声都一脸懵,他还问呢:“哪家办喜事呢?这可够早的。”
日暮笑道:“是咱们自己家啊。”
啥?萧梦成脸擦了一半,诧异的拿下帕子问他:“谁请的鼓乐班子?七哥?”
日暮摇头:“怎么可能是七爷?”
他没拿萧梦成当外人,玩笑道:“七爷办事向来稳妥,这事说正经它不正经,说不正经它又正正经经,如果七爷真想大办,怎么可能这么简薄?”
萧梦成点头。也是,这面子和里子压根对不上,对外说的是一码事,但内里他们自己清楚是怎么回事,七哥必定是想低调的,再说高调也不会高调地这么浮夸。
那是谁?我也没张罗啊?更不可能是阿姐。
日暮笑道:“听说是您哪位堂兄,人太多,我一时也没记住。”
萧梦成才不信。
日暮就是人精,所有人,但凡他见过的,下回就能精准的记住人家的典型特征,甚至能把先前套出来的话续上。
萧家族人虽多,于他来说还是个问题?只不过不值得他特意记罢了,故此才有这么一说。
萧梦成也乐了,道:“老话说的真好啊,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可真开了眼界,还从来没见我们萧家族人这么热心,这么乐善好施的。”
*
萧梦成换了衣裳,去见江清寒。
表兄弟俩准备好了,这才出去待客。
江清寒将萧梦成带在身边,有意无意的将他推到主人的位置上。萧梦成心里憋着股劲,不肯让江清寒看轻,是以竭力做出大人成熟稳重的模样来。
间或有做的不到之处,江清寒轻轻巧巧就替他圆了过去。
前院热闹,后院却清净,这就是萧宅大的好处了。萧梦得喝了药,待在屋里嫌闷,索性去了后花园。
花园有一方水池,年久失修,汉白玉的条石都长了青苔了。
日暮虽然带人把萧宅大略收拾了一回,可一来人手少,二来没打算长住,是以这些地方就没用心。
萧梦得坐在水池边的大石头上,托腮望着水面发呆,听着前院的鼓乐声,不自禁的想起当年旧事。
两个丫鬟来回跑得脚不沾地,才给她备好茶点,又跑回来道:“姑娘,有位姓于的人递了贴子,特地来求见姑娘。”
萧梦得漫不经心的道:“见我?他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婢子瞧了回礼单,他是来道贺的。”
“哦,领他去见梦成吧。”男女内外有别,她就不必出面了。
况且萧家女眷那边她没去敷衍。
那丫鬟去了又回来,道:“姑娘,这人不肯走,他说是您父亲生前的管事,此来一是为了道贺,二来是完成萧三老爷当年交待下来的嘱咐。”
萧梦得仔细从记忆里拣选,也没记起这于管事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既然他祭出父亲的名号来,那就必需见一面了。
横竖这是在自己家里,江清寒和萧梦成都在,萧梦得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让丫鬟把人领进正院厢房,自己先去换了身衣裳。
*
于管事自称姓于,名利,瞧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面相十分憨厚,但一双眼睛却透着通透和精明。
他为人十分敏捷和灵活,好像随时处于一种应对各种环境变化的本能,一点点儿动静,他就能迅速的给予回应。
见到萧梦得,他恭敬一揖,道:“于利见过大姑娘。”
萧梦得还了一礼,道:“恕我眼拙。”
于利呵呵一笑,道:“姑娘不必自谦,当年老于我跟着三老爷大多在外行走,连三太太都三五年才见得着一面,您不认识我是正常的。”
那就是了。
萧梦得道:“听说当年先父对我们姐弟有什么嘱咐?”
她是在提醒于利,这家里是有男丁的,他大可不必算计她一个妇道人家。
于利敛了神色,十分郑重的道:“当年三老爷交待过,等大姑娘嫁了人,便让我把手上的生意以及这些年的帐目,一总交给姑娘。”
萧梦得愣了下。
还有这样的好事?
但这样说,逻辑是对得上的,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五六年前,她们姐弟生活难以为继,几乎无处容身,被迫背井离乡去京城的时候,于利没出现的原因了。
萧梦得对于利没报什么希望。父亲在时,手底下的管事、掌柜、伙计,都未必各个能干、忠诚,何况是这种近似托孤的举动?
人心都逐利而生,哪个世家大族,甚至满朝文臣武将,都不可避免的要贪污枉法,于利也不过一个寻常人而已,没人监督,没人查帐,甚至没人做证,凭什么他就始终忠心不渝,一直默默替父亲守着他留下的生意?
就算他忌惮江清寒的势力,怕将来生出后患,只怕也是做做面子功夫。
帐目有什么用?不过是糊弄外人的东西罢了。别说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后院女人,就算精于料理中馈的掌家太太,也未必能瞧出什么隐情来。
于是萧梦得十分淡然的看着于利把帐目都呈上来,并没有特别激动和欢喜,只说了声:“辛苦于叔。”
她不过是随手翻了翻,便在心里轻叹一声。
年幼的时候,把败家舍业的罪责归于萧梦成一人,现在想想,的确是太过幼稚浮浅。不说别的,就说看帐的功夫,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萧梦得道:“帐目暂且留下吧。”
于利道:“这是自然,大姑娘您慢慢看。”
他又把店铺的地契呈上来,道:“这是近十年的收益,有一部分,我换成了粮食,每隔三年就以新换旧。另一部分,我将银子存成了飞钱,另一部分则存进了京城的票号。这是三老爷生前留下的印鉴,大姑娘若有需要,只管任意支取。”
他这功夫做得到位,算得上是滴水不漏了。丫鬟接过他呈上的锦匣,打开来给萧梦得过目。萧梦得随手翻拣,见果然是飞钱和票号的契券。
数额十分十分十分巨大。
萧梦得淡漠的神色终于裂开了,她惊疑不定的看向于利:“这些,都是?”
于利这会儿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捋了捋胡子,道:“这也不过是近十年的收益,剩下的,三老爷在各处都买了房产、田地和山地,那匣子底下就是各处地契。”
萧梦得手一顿,她已经相信了于利的话。
犹豫了一瞬,她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于生意之事一窍不通,这么大一份家业,还是应该交给梦成。”
于利道:“于某受三老爷所托,只负责保管,如今完璧归赵,余愿了矣,至于大姑娘意欲如何处置,于某概不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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