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神情平淡的看着萧梦成故意夸张的做干活的准备。
她心里明白,萧梦成本性自然是不愿意做这些粗活的——其实她也没有非得撺掇或是考验他的意思,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过萧梦成却是刻意要讨她欢心。
虽说有点儿出乎萧梦得的意料,但她仍旧既不赞誉,也不嘲弄,有点儿与己无关的淡漠。
天色还早,回去也是没事,江清寒索性留下来看热闹。
日暮最是个有眼色的,早就让人搬了两把摇椅,铺上垫子,点上薰蚊香,还备了茶水。江清寒也就老神在在的坐在摇椅上,吹着清风,闻着一池塘的淤泥腥味,怀里抱着茶壶,时不时的灌上几口。
萧梦成不是个会干活的,好在日暮等人不可能完全站在一旁看热闹。先帮着他放了池子里的水,再助他跳下去挖淤泥。
池子只有半人多高,淤泥倒有三尺。萧梦成打算一锹一锹的往上,日暮等人都摇头。
且不说扔不了几锹,手臂就累得抬不起来,再说淤泥扔到岸上,还得再派专人清理一回,不是费两回事吗?
日暮等人便找了几个编得密实的竹筐,用绳子送下去,萧梦成在池底把淤泥装满,上面的人把筐吊上去,再找专门地方处置。
别看萧梦成夸下海口,说什么要挑灯夜战,可其实以他的体力,能干上两个时辰就已经算是他能吃苦了。
江清寒看了一会儿,失笑一声。
萧梦成听见了,趁着这功夫停下,顺手擦了擦汗,扬声问江清寒:“七哥,你又笑话我什么呢?”
萧梦得也望过来。
江清寒被两姐弟盯着看,见躲不过,便道:“我不是笑你,是感慨银子不好挣。”
还说不是笑话,就是笑话他先前是夸口,这清理池塘的活计,凭他自己,三五天也完不成。
萧梦成有些泄气,攀着锹柄,瞅着萧梦得,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问:“阿姐,我能不能请人帮忙啊?”
“当然能,不过就是你自己赚的少了点儿。”
萧梦成压根也不图赚什么银子,自然不在乎多少,不过他觑着萧梦得的神色,讪笑一声,道:“赚多赚少不是事,嘿嘿,我还能干,等我实在干不动了再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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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埋头又去锄淤泥,江清寒问萧梦得:“就这么处心积虑的要考验梦成?”
萧梦得看他,眸光温柔而平静,什么都没说,却似有千言万语。
江清寒看得心头痒痒,不由得便问:“怎么,我说错话了?”
萧梦得自是瞧不出他的不自在,在她看来,他就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只微怏的问:“没,我若处心积虑的考验梦成,是对的还是错的?”
江清寒不上她的当,伸开修长的双腿,往摇椅上舒展了一下上身,道:“那是你们姐弟的事,怎么论对错?有些事,论迹不论心。”
她黑白分明的眸光定在他脸上,问:“那七表哥的处心积虑呢?论心还是论迹?”
江清寒怔了下,收了长腿,坐直上身,不解的问:“这话我可没听懂,要不你再说明白些?不管是好事坏事,我是既不愿意背锅,也不愿意冒领他人功劳。”
他的神情一本正经,萧梦得就算把他盯穿了,也瞧不出他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反倒他的眼神极具催促和威慑性,萧梦得顶不住,轻垂长睫,将今日于管事到来的事说了一遍。
江清寒倒没垂涎那一笔巨富,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道:“姑父当年真是深谋远虑,也足够胆大心细,于利这个人呢,又的确当得起一个‘忠’字。”
他表现得太完美了,可萧梦得还是半信半疑:“这事,真不是你一力促成的?”
江清寒笑了下,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对我就这么信赖,拿我当成了天底下第一良善之人?”
萧梦得微微有些脸红。他良不良善,她不知道,也不关心,但要说她对他多么信赖,还是让她觉得不好意思。
因为太过自卑,她似乎无法坦然面对并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再说,我能有多大本事?如果于管事自己不忠,我还能拿刀逼着他把这笔巨富交出来不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心逐利,为了利益,别说杀人放火了,什么缺德事做不出来?”
萧梦得轻哼一声,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指。
她知道这世上有大奸大恶之人,却也不乏有真的敢舍得自己一身血肉,只为完成承诺甚至是他人利益的守正君子和英雄。
可这些人,戏本子里,史书里见得多,带活气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真实的人,不多。
她知道于利这个人,不管从哪儿来论,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君子了,可要说背后没人怂恿和指使,萧梦得不信。
但江清寒不承认,她再追究也好没意思。因此只道:“不承认就算了,那就当不是你吧,横竖以后我只领于叔的情。”
不领你的。
江清寒微微一笑道:“于利这个人倒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你如果真想保住偌大家业,还是留住他为好。”
这是自然,萧梦得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点点头,道:“他是有退隐之念,不过他推荐了他的长子。”
“嗯,这样也好,那是他自己的嫡亲儿子,就算为他儿子想,三五年内,他也总会全力帮扶萧家生意。”
他又夸萧梦得:“你处理的很好,人心复杂,不好琢磨,但也不能因为遇到个别的坏人坏事,就把所有人都想像的特别坏,当然,也不能因为遇到一两个好人,就把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当成好人。你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起码几年之内于家父子能够全然为你所用。”
萧梦得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不敢自诩自己有多高瞻远瞩,对于江清寒毫不吝啬的赞美,开头几次,她还挺欢喜和得意,听的多了,又有了隐忧,总觉得自己德不配位,能力远远配不上他的赞誉,是以反倒压力格外的大。
她道:“我只能说我尽量不贪心,自己能留一半即可,剩下的银钱,就当是收买人心吧,只要他们肯真真正正的替萧家掌管好生意就行。”她没那么多心眼,只能用最诚挚最纯朴的信念和人相处。至于对方信多少,做到多少,她都认。
江清寒道:“本心难得,你这话已经足够了,人谁都不是傻的,太过精明,算计来算计去,看似占了便宜,此处得,他处失,到最后未必就真的得了多少。”
………………
萧梦得点了下头,忽的起身道:“你在这儿慢慢的吹风赏景吧,我回去了。”
她不在,江清寒留在这儿有什么意思?回房高床软卧,好好躺着醒酒不好吗?他跟着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萧梦得看他一眼。
做得太明显了吗?
江清寒倒识趣,道:“正好我也回房,顺路。”
这已经属于强行挽尊了。
萧梦得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道:“我又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你何必解释?”
江清寒不接这话,只慢慢和萧梦得步上石子小路,道:“你也知道,人一旦对什么事上了心,再冷静理智的人也没法保持心如止水的淡然,总是患得患失。一患得患失,难免思虑过多,偏偏有话不能直接问,就只能不断的猜。猜来猜去,不知道生出多少烦恼。猜得对倒还好,万一猜岔了,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误会。我不自诩自己有多少家国大事要做,也不自诩有济世救国之能,但在这些事上,能少费些精力,还是少费些精力。”
萧梦得不看他。
他说的这些话,她懂,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可别说他们俩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了,就算亲如母女,或是兄弟手足,再到至亲不过的夫妻,有些话也没法说得太过清楚明白。
她缓缓抬起脸。
江清寒知道她有话说,便放慢了脚步,甚至索性停下来。
萧梦得本就不自在,被他这郑重的神色一闹,越发的尴尬,她两颊慢慢胀红,很有点儿想退缩的意思。
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我这人是什么脾气禀性,这么多年,想必你瞧也瞧明白了,没什么远大志向,也没什么缜密的筹谋算计,甚至还有点儿怂,有点儿自卑。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
毕竟他比她勇敢。
或者是男人身份使然,他比她主动、皮厚得多。有些事他做得,说得,萧梦得光是受着、听着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
“不是我矫情做作不肯回应……是我不敢。”
萧梦得低头:“我始终觉得……不般配。”
江清寒轻呵一声,道:“这话可就让我无地自容了。外人瞧我尊贵,可我内里到底什么样,你还不清楚?”
这话听着挺亲近,萧梦得一时倒不好反驳了。可其实他内里究竟什么样,她真不清楚。
仓促中,她道:“那不一样,男人有时候是不论出身的。你有能力,这就是最大的底气。”
“那就还是对我不信任了。你总觉得我是一时贪图,因求而不得,所以才坚持不懈,一旦得到了,也不过和别的男人一样,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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