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有一瞬间的茫然,良久,道:“我不否认,我确实有一点儿恐惧,但也不全是担心自己将来的结果。”
她都和离过了,说句破罐破摔的话,还能坏到哪儿去?大不了“年纪老大,被始乱终弃”,可如今有于利交过来的家业做后盾,她还真不怕后半生颠沛流离。
“我只是怕……怕成了你的拖累,将来你会后悔。”
江清寒那么能言善辩的人,这会儿也不由得语塞。
他想坚决的说“我绝不后悔”,但这种虚无缥渺的承诺说得太轻易了,毫无取信度不说,也总带了急于求成的轻佻。
或者他也可以开玩笑说“后悔也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但又未必侮辱了萧梦得待他的那份诚意。
所有这些都不能抚慰萧梦得那颗敏感自尊的心。
他抬手攥住了萧梦得的手腕。
萧梦得一惊。
江清寒问道:“怎么样你才不会怕?”
“……”萧梦得不知道。不是敷衍,是真的不知道。
但也不是那种真正的幼稚孩童般的纯纯然的不明白。
其实她很明白,她这不长的一生所遇到的沟沟坎坎,只有她自己强大起来才能迈过去,站在一旁或看热闹或关切的旁人说什么都不抵用。
如果她自己不坚强,不管别人做了多少,她仍旧只会满心恐惧和焦虑。
即便此刻她为着自己私心,逼着江清寒做太多这样那样的承诺和举动,该没用还是没用,而且未免欺人太甚了。
因此萧梦得只摇了摇头。
江清寒微微倾身,道:“回京城之后,我想再办一场正式的宴会。”
他目光咄咄,其喻不言自明。
萧梦得没回避,到了这份上,没必要再装矫情,于是仰脸看他:“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是……”
不管什么名分,总而言之,名正才言顺,
到底还是怯懦,不可能不担心:江家人会是什么反应?六舅舅和六舅母呢?
“你怕吗?”
萧梦得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她闪了下长睫,老老实实的道:“怕。”她婉转的低头,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想再争取一回。”
她这么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算怎么回事?
江清寒被逗笑了,道:“不会到那个地步的。”
“他们同不同意,都不能更改我的决定。如果真的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
萧梦得心一颤。
她不怕江清寒退缩——还是那句话,先前一无所有,她是无根漂萍,是无枝可依的孤藤,江清寒肯伸援手,于她不啻于救命之恩,所以他是她的一切,是她的所有。一旦他抽身撤步,她就是再度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悲催境遇。
但现在,她的后半生尽可以衣食无忧,他之于她的意义就不再那么重要,她也就有余力不只是索取,而是替他打算了。
她不愿意他为她牺牲太多,不值得。
萧梦得樱唇微启,嗫喏了一声,道:“不管你将来会做什么决定……”
江清寒故意顿住,问萧梦得道:“怎么?”
萧梦得:“……”
她不说她会逆来顺受,反倒垂下长睫,道:“那都是你自己的事。那是你的父母爹娘,是你们父子、母子间的博弈,自有你们相处之道和处理方式。我不掺和。”
首先她没那么重要,动摇不了血脉亲情。其次她也没那么脸大,会以为自己有多重要。再则,她当然可以放弃,前提是江清寒抵不住父母家族的压力,率先放弃。
萧梦得重新抬眼,道:“总之,你怎么选择都随你便。”
她纵然害怕,却也不会因为害怕就裹步不前。
江清寒失笑,道:“那我就遵循本心好了。”
萧梦得不感动,也不退缩,只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你自己的本心,我也一样。我不怕你后悔,也不怕你现在冲昏了头做了失智的事,将来才发现一切都不值得,会大悔特悔。”
一切种种,都是他自己的事。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他是,她也一样。就像诗里说的,既然“妾拟将身嫁与”,那就“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江清寒低声道:“不会的……”
不会到那个地步,他也不会让她为难,否则,又何必将她拖进来呢?
“大不了我带你外放,离开京城。”
萧梦得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事。”不论是前程还是亲事,如果他选择了为她放弃,那么值与不值,应该是他权衡过的。
哪怕将来他后悔了,把锅甩在她身上,她也始终只有这一句:这是他自己的决定。
她能回应他的也只有:“总之,我不后悔。”她望着他的眼眸里是最纯真最清澈的无畏和坚定。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将来仍旧遇人不淑,她仍旧落个被始乱终弃的结果,她也认了。
江清寒点头:“好。”
许是他太宽容的缘故,萧梦得难得有要说话的**,她道:“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哦~”
虽然有他多方出手,逼她走投无路,而后趁火打劫的意思,但答应与否,最终还是归结于她自己愿意。
“你如果后悔了,就光明磊落的说出来……就像你知道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承诺一样,我也不会轻易给你许诺。”
人生那么长,变数那么多,人心和世故也太易变,山盟海誓实在算不得什么。
“我这人向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你要后悔就趁早,别这个时候有所图便暂且忍耐,将来没所图了就换副嘴脸。”
江清寒无奈抚额,道:“我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会让你有‘我会后悔’的错觉?”
“暂时没有。”
我谢谢你的肯定。
“但人心易变,我不过是把丑话说在前头。”
“好,丑话说在前头。”
“还有……”
“嗯,你说。”
“男女之间,也不一定非得是你爱我我爱你……”
江清寒还没怎么样,萧梦得的脸先红了。江清寒强忍着笑的冲动,一本正经的道:“嗯。”
萧梦得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只垂头道:“我要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的事。”
“我也一样。”
萧梦得只仓促屈膝一福,转身仓皇离去。
***
江清寒睡在榻上,却毫无睡意,不再是毛头小子,却对于即将到手的心之所愿,无比的期盼。说一声“归心似箭”一点儿都不夸张,他只想尽快处理好这里的事,赶紧回京城。
天气本就暑热,他又心思浮动,一时只觉得躁热难安。连着翻了好几个身,最后索性坐起身。
隔着窗,就见日暮和兔子似的蹿进来。
江清寒抚额。难不成真是天干物躁,人心也浮?一个个都怎么了?
日暮也隔着窗子望见了江清寒,匆匆行了一礼,弯腰,双手扶膝,喘着气道:“七爷,您快去瞧瞧萧家表少爷……”
“他怎么了?”掉泥坑了?江清寒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有时候老天最爱作弄人,眼看好事即将发生,难免老天会生出事来捣乱。
日暮摇头:“不是,是表少爷当真挖出东西来了。”
江清寒一颗心尚未落地,也是一怔,问:“真的让他挖出宝来了?”
日暮点头不迭:“是,估摸着,还不少呢。”
江清寒犹豫了一瞬,还是下了地,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是当真全部挖出来了,还是只挖到了一角?”
“只挖到了一角,表少爷吓呆了,也不管是多少年的淤泥,整个人就坐在那里,抱头又笑又哭。还是我看着情况不对,把人都打发了。表少爷一个人在那儿守着,让我来给七爷送个信儿。”
江清寒没忘让人知会萧梦得一声。
横竖东西已经斩露头角,又有萧梦成在那儿守着,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所以他索性等着萧梦得一块儿去。
萧梦得大抵才将将睡着,就又被人叫醒,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慵懒和惺忪。她倒不显得有多紧张和亢奋。
江清寒简要说了情况,问他:“你是早知道那里有宝呢,还是单纯就想赌一赌?”
萧梦得也没瞒他:“从前小,自己的事情还料理不清呢,也没心思去想爹娘的行事有什么深意。反倒是这回回家,儿时的记忆时隐时现,对很多事情也能有个更公允的论断。”
萧梦成败家败得未免太迅速,可俗话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族人们有心觊觎,合力谋财,也不该败得那么利索。
还有,依阿娘对她的疼爱,她不信阿娘会没有一点儿的后招。
有于管事前来投诚给了萧梦得更多的信心,这让她不禁想到,也许少年时偷听的一知半解,并非事情的全貌。纵然阿娘把萧家的生意和家财交给了六舅舅,为的是保全萧家实力和对她未来的保障,也不至于萧家最后空空如也。
所以肯定有她未曾勘透的秘密,等着她自己去探寻。
“我和梦成离家五六年之久,院子里的东西都被人搬空了,我不信他们没对院子下过手。可依着院子里杂草的长势,显见得他们是一无所获。”
“所以你思前想后,想到了废弃的池塘?”
“是。”
难怪她在那一坐就是大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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