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这酒喝得是忒以的顺畅了些,要说她酒量大,可明显她酒意上头,两颊宛若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连眼眸都比往日更水汪汪些,带了点儿淡淡的迷离。
所以,她压根没酒量。
江清寒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是场面上混的人,在外喝酒是常态,不夸张的说,连耍赖再蒙混,他能一晚上喝上两大坛酒都能面不改色。
可像今天晚上这样,话没说几句,菜没吃几口,酒先喝下去三盅,男人这么喝也容易醉。
他是无所谓的,可萧表妹能有多大酒量?
只能说她不懂场面上的门道。
江清寒任凭萧梦得替他斟上酒,视线落到桌上的菜上。
萧梦得做了四个炒菜,另有一荤一素两个凉菜。
确实不算多丰盛,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足够了,而且,如果当真都是她亲手做的,能做出这一桌席来,也实属难得。
萧梦得放下酒壶和酒盅,看过来道:“我不了解七表哥的饮食习惯,七表哥尝尝可还合口味?”
江清寒捏起筷子,笑道:“瞧着还不错,这做菜,讲究得是个色香味俱全,我才进来时就闻见了香味,瞧着颜色也挺好,就差味道了,我尝尝。”
萧梦得端然的坐在对面,微微有些紧张。
看得江清寒暗暗发笑。他并不是虚应世故,只一味的拿好话敷衍她。他说的话,虽说有两分夸张,但剩下的七分都出自真心实意。
再则,这种当面领受对方好意的时候,得多实心眼的人才会什么不好听偏说什么?
江清寒慢慢咀嚼,眼见萧梦得眼眸漆黑,似乎一下子看见了人心里,没来由得心跳有些失衡。
她却也不催,就那么默默地凝视着,让江清寒有一种错觉。如果他不开口,这瞬间的凝视怕是要长远到地老天荒了。
江清寒很中肯的评价:“味道很好。”
“是吗?”萧梦得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放松和欢喜。
江清寒道:“嗯,很合我的口味,我不喜欢太过油腻,也不喜欢过甜过酸过辣过咸,你的菜,添一分就重了,减一分就太过轻淡了,刚刚好。”
萧梦得自己也跟着尝了尝,还没咽下去,听江清寒这么说,差点儿没喷出来。她掩饰的咳了两声,这才嗔怪道:“你这是夸人吗?”
“不是,我不过是说我自己心里的真实感受。”
呸。花言巧语,天花烂坠,就是不像是真话。萧梦得瞥了他一眼,道:“我觉得味道一般般,哪有你说得那样好?”
江清寒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口味,要不怎么说众口难调?再说这种事,本来就是个人的主观感受,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样,所以未见得你的厨艺就首屈一指,难得的是正好合了我的胃口。”
“……”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就正好合了他的口味。可不能否认,他这话也太动听了些。
萧梦得垂眸,道:“那就好,你既喜欢……”
怎么样?她以后会经常做给他吃吗?江清寒的眼神里不自禁的带了一点儿期待。
萧梦得只答:“那就多吃。”
以后可不见得还有这样的机会。
两人边吃边喝,同时慢慢叙话,终于有了点儿寻常赴宴的模样。
萧梦得最先说起自己的打算:“耽误七表哥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十分不安。”
江清寒摆手:“那倒不必,三五天时间,我还是能抽出功夫来的。”
“好在可以尽快回京,不过,怕是一时半会,还要劳烦七表哥。”
“愿意之至。”
萧梦得请求道:“我不大可能和秦姨娘以及梦成生活在一起。”
江清寒欲言又止,他最终选择了包容,而不是否决和反驳。
萧梦得大抵是喝得有点儿多,人也放松了不少,又或者是在江清寒面前,也没什么面子可讲,她慢条斯理的解释:“一来那只是姨娘,有梦成尽侍奉之职,我就大可不必非得在她跟前尽孝了。”
她苦涩的笑了笑,道:“我其实并不太懂阿爹和阿娘的心思,以前自以为是懂的,现在却又有点儿糊涂,甚至可以说完全不同的观点上的颠覆。以后,也许我早晚会懂的吧。”
江清寒附和道:“姑父的深谋远虑,的确令人钦佩。就像执棋的高手,闲闲一个落子,看似随心之意,可其实已经运筹帷幄于多年之后了。”
萧梦得自嘲:“不是每个人生下来就都懂事的,尤其我这个人,大抵到老到死,也落不下一个‘懂事’的名声。”
“其实……也挺好。做自己想做的,不做自己不愿意的,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境界呢。”
萧梦得略带愠怒的看他:“你这吹捧也忒没有原则了吧?”
江清寒失笑讨饶:“我没这个意思。”
管你有没有。萧梦得倨傲一扬下巴,破罐破摔的道:“从前没人庇护的时候,我就能肆意任性,如今更是。秦姨娘生下梦成,固然于萧家有功,可又不是我正儿八经的长辈,有梦成尽孝就够了。”
她又慢慢啜了一口酒,眼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道:“我阿娘当初为什么早早离世?其实我爹的离世,对她的打击并不是最大的。在她心里,我爹在外头有了秦姨娘,还有梦成这么一个儿子,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尽管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可背叛就是背叛。”
这个问题无解。
江清寒自诩圆滑,但如果真的处在萧三老爷的位置,他也未见得就有更妥当的办法。别说什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话,伤口不在自己身上,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疼。
他感慨的道:“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
萧梦得无可辩解,只能点下头,道:“确实。造化弄人,我爹没错,萧家偌大家业,就我一个女孩儿家,哪怕他们活到七老八十,最后我也守不住。所以他必须有一个延续萧家香火的儿子。我娘也没错,她虽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执念,到底接纳了秦姨娘,认下了梦成。”
可到底哀莫大于心死,才会在萧三老爷过世后,年纪轻轻就随他而去。
萧梦得也不想一味的在过去的伤痛里流连,因此十分决绝的道:“我现在已经不需要一个所谓的长辈对我的生活指手划脚,既然不想交恶,那就离得远远的吧。”
远香近臭,人和人相处历来如此。
江清寒不由得心下一动,她看向萧梦得坚毅的脸庞。因为生得太过精致,总给人一种极为脆弱的美感,哪怕她说着狠话,却总能让人体会到令人怜惜的点来。
他颔首:“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你把日暮借给我吧。”
“……”江清寒微微有些惊讶。
她向他借房子借钱他都没这么惊奇。
萧梦得微带羞赧,又有几分惭愧的道:“我除了要在京城安家,还有别的事需要人帮忙。梦成的事不会比我少,再说,他也有他的事。我又不可能总是劳烦七表哥,再说了,你是做大事的人,劳烦你就是大材小用。”
她的试探道:“我可以额外给他一份丰厚的薪俸。”
江清寒道:“这不是薪俸的事。”
“那是……什么?”他不愿意啊?
“如果你离不开日暮,换一个也行。”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萧梦得问得十分小心翼翼。
总不会是日暮自己不愿意?
萧梦得轻轻咬了咬唇。也是,忠臣还不事二主呢,跟着江清寒是有大前途的人,冷丁让他“改换门庭”替自己做事,只怕他未必情愿。
江清寒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借什么,你要用人,用多少,我直接给你就是。”
萧梦得有些受宠若惊:“别,我就是暂时用用。”
那毕竟是江家的家生子。
倒不是她对江家人有隔阂,存着防备之心,而是她这儿的庙小,可不敢和江候府比。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有些人怕是宁可在江候府门口当个仆从,也不愿意跟着她扑腾。
有时候还真就不是银子的事。
既然萧梦得婉拒,江清寒也就不再强求,只道:“有需要我援手的地方,你只管开口,我虽非有求必应,但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必尽心竭力。”
他这话虽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客套话,但是有一定的客气成份在的,这毕竟算是个伏笔,是为日后的细水长流打算的。况且萧梦得已经得了惠利,得脸皮多厚的人才能再张一回嘴?
可偏偏萧梦得没言语,看她那欲语还说的眼神,分明是当真还有事相求。
呃。江清寒虽然觉得好笑,却并不反感,毕竟他真不希望萧梦得和他客客气气的,那样会显得二人特别生份和隔膜。
他放柔了声调,生怕吓着萧梦得,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不都说一事不烦二主吗?”
萧梦得朝他举起酒盅,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先喝了一盅。
前面几盅酒于她已经是极限,这一盅便是最后一根稻草,江清寒或许能窥见端霓,但毕竟每个人都擅于伪装,在萧梦得极尽克制的情态下,他也不能得知全部。
萧梦得自己却清楚,她这会儿已经处于醉酒状态。
喝醉了的人是不承认自己醉的,她这会儿就像脚踩棉花,整个人飘浮于云端,心里一片空茫,脑子却异常清醒。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