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就是这么想的,毕竟曾经那么盼望有个嫡亲儿子,如今得偿所愿,满足无以言表,可人心从来不足,她也不例外。
她微微敛了笑,垂眸道:“这也是我请阿娘来,想和阿娘好好商量商量的最主要的原因。”
“还……商量什么?”
“那杨氏快生了,就这两三天的事儿。”
“……”江候夫人不解:“那不正好?横竖已经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她生只管让她生,到时两手准备,又多一重保障。”
就算太医再信誓旦旦的保证江氏肚里一定是男胎,也有可能不是,况且这杨氏已经养了这么久了,总不能白养,这不就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江氏却轻蔑的笑了一声,道:“阿娘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些。我若没有自己嫡亲的孩儿倒也罢了,虽是她生的,可一落地就抱到我跟前来,打小照顾,我自是会将他当成亲生的一般。但如今不是不同了么?”
*
江候夫人当然能理解江氏的心思。
当初没办法的时候,捏着鼻子认下庶子,还能拿“养恩生恩一样大”来安慰自己,可如今有了退路,这个庶长子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不管怎么说,杨氏所生,到底是郡王爷不折不扣的血脉,是货真价实的庶长子。且又比江氏所出的孩子大,是个人心里想想都觉得硌应。
她问江氏:“那你想如何?”猛的盯住她,道:“你别钻了牛角尖,好不容易才……”
才算计来的,要是这时候就把一切都推翻,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江氏笑一声道:“阿娘就把我想的那么心狠手辣吗?诚如您所说,我不在乎杨氏的贱命,我还心疼我为这一桩所付出的所有心血呢。孩子自然是要留的,但我不能让他白担了长子的名份。”
“那你……”
还想怎么着?毕竟差着两三个月呢,这又不是两三天,便是想瞒天过海也瞒不了。
江氏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提醒江候夫人道:“阿娘,我已经八个月了。”
江候夫人磕巴了下,道:“是……啊……”
她目光惊疑的望着江氏,不是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而是不肯面对和接受,好像就这样看着,她就能改了主意似的。
“郎中再三保证这孩子一直养得很好,所以……”
她眼神忽然坚毅起来。
江候夫人眉心猛的一跳,明白她的意思后,断然道:“不行。俗话说了,七活八不活……”
“阿娘。”江氏不爱听这话,厉声打断江候夫人。
江候夫人被吓了一跳,不由得讪然闭嘴。
江氏又放缓声调,撒娇道:“好歹是您嫡亲的外孙,您只有盼着他好的道理,怎么能咒他呢?”
“我不是咒他,我只是……”江候夫人百口莫辩,一嘴的苦涩。
江氏轻轻握住江候夫人的手,道:“我知道您是担心我们母子,可是阿娘,我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那句话,若我一直没有嫡亲孩儿倒罢了,我认命,可既然有了他,我就不能不为他操心,不能不为他着想。原本他是最尊贵不过的嫡长子,凭什么要被个庶子压一头?我不能让他输在出身上。”
名份固然重要,可……
“那也不能冒险。”
“这道理我何尝不懂?可富贵险中求,若是一味的求稳,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赚得盆满钵圆,自己却不免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这事儿,势在必行,也所以我想接阿娘在府里多住一段时间。”
这话当然没错,江候夫人如何不懂“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
但这不是别的,是人命啊,闹不好就是两条。
她喃喃道:“住段时间不要紧,可……郡王爷还在府里……”
而且一旦传出江氏生子的消息,晋王妃不可能无动于衷,到时候人多嘴杂的,做什么都不方便,不是擎等着露馅吗?
江氏宽慰她道:“阿娘不必担心,我只是让人给您送了信儿,却还没让我婆婆知晓。郡王爷过些日子要去幽州,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所以您看,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咱们这边。”
她目光殷切的望着江候夫人:“您也希望您的外孙是郡王爷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吧?”
*
江候夫人长叹一声,很是有点儿无可奈何。
江氏固然有她的理由,可江候夫人也有同样对等反对的理由。
她不甘心,仍旧试图劝江氏,道:“阿征啊……你何必如此要强?凡事顺应天缘不好吗?从前就不说了,你行事偏激一点儿,阿娘能理解……”
已经理解到为了她,枉顾自己处事原则的地步了。
“如今和从前比,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况且那就是个没出生的……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还有,既然养在你手里,那么养好养歹,还不是你说了算?何必再横生枝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庶子而已,养废了太寻常了,若是再心毒点儿,横竖小孩子多病多灾,没成人就夭折的不计其数。
“何必为了贱人生的贱种,拿你自己肚里再金贵不过的孩儿冒险?”
江氏神色一变,冷哼一声道:“阿娘倒会拿便宜话哄我?顺应天缘?呵,若顺应天缘,那贱种就不会有,我也未必能有这个嫡亲的孩儿。我向来不认命,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江候夫人摇头,再摇头,满目的挣扎。
江氏拿捏自己的母亲是最擅长的事,她落下泪来,道:“我一直以为阿娘最疼我,可如今看来都是假的。”
“阿征,你怎么会如此想?你是我的长女,又自小体弱,阿娘在你身上投注的心力远远超过你兄长和你的妹妹……”
你怎么能这么说?太让人心寒了。
“若阿娘当真疼我,又岂会不理解我疼爱自己孩儿的心肠?”
“我……”
江氏靠到隐枕上,黯然神伤的道:“其实我瞒了阿娘,太医说我体弱,能撑到如今已经是极限,若不及早诞下孩儿,将来难保会是什么样。轻则难产,重则……”
她说不出口的话,江候夫人却想得到,一时不由得心惊胆颤:“怎么会?这些太医不好,那便另寻好的来。”
江氏苦笑道:“太医已经是太医院最好的医科圣手了,还去哪里另寻?难不成要求个神仙下凡来不成?阿娘,便是再擅千金妇科的圣手,这生育之事也有一半在老天手里。横竖早早晚晚都是冒险,何不这个时候争个高下?”
***
江氏舌灿莲花,江候夫人到底还是被说动了。其实说动她的不是这孩子的嫡长名份,而是她着实担心江氏的身体。
如果真像江氏所说,她的身体难以支撑孩子到足月,与其那个时候仍旧是冒着生命危险,却要让孩子落后那贱种一步,的确是挺委屈的。
既然母女达成了一致,下剩的事情便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江候夫人退让一步,却还是对江氏道:“老话说得大差不差,你虽不肯信,但也权且信信也无妨。横竖那杨氏还未发动,不如让太医再给她开些安胎药,好歹往后再拖个几天。都说孩子在娘肚里一天,胜过在外头一个月……”
江氏无有不从,但瓜熟蒂落,这事儿是人力不能阻挡的,两天后,杨氏还是发动了。
江候夫人立时就紧张起来。
好在一应都是准备齐全的。
那杨氏性子软善,又家中穷困,且父母兄嫂的性命都在江氏手里捏着,哪怕猜着自己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也只得忍辱含怨,乖乖做了江氏手里的傀儡。
她在这府里无依无靠,虽和保宁郡王有过数度肌肤之亲,但保宁郡王压根瞧不中她,只不过拿她当成生孩子的子宫,就算知道她有孕,也不过是借着江氏之手送了些绫罗绸缎,衣服首饰,除此连面都没照过。
所以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甚至是怀孕后期请的稳婆、奶娘,都是江氏给她安排的。
好在这些人知道她的最大功用,平日里只管照顾好她的吃喝拉撒,倒也少给她冷眼白脸。
既然杨氏那边不用操心,江候夫人便只管照看江氏。
江氏喝了催产药,却大半天都没动静。她发狠道:“再熬剂药来喝。”
江候夫人心里没底,张了张嘴要劝:“药效哪儿有那么快?你莫心急,稍微再等等。”
江氏失笑道:“阿娘,这主意既打定了就要贯彻到底,没个半途而废的道理,您要不忍心,就先出去吧,横竖这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后果如何,我自己承担。”
太医诊过脉也说,既然已经开始催产,就索性坚持到底,否则胎儿在腹中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江候夫人无奈,避是不能避的,还得亲自喂江氏喝药,时刻观察她的动静。
只能说苦心人,天不负,江氏如此折腾自苦,到底比杨氏早一个时辰诞下嫡长子。
这个时候她已经折腾了一天一夜,力气用尽,浑身汗湿,终究是冒险在生死鬼门关挣扎了一回。
原本窗外秋雨缠绵,已经下了两天,偏这个时候云开日出。
正是傍晚时分,外头映出一片绚烂的晚霞。
江候夫人抱着呱呱坠地的孩子,既心疼又欣慰的道:“这孩子是个有大福气的,连这天象都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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