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梦得揣着赴死的决绝,义无返顾地跟着江清寒出了府里西北侧门。
不过了出门她就怂了。未到的未知固然让人恐惧,却因无知而暂且可以放到一边,反倒是眼前的琐碎更让她惊悸——她怕在路上遇到熟人。
一旦识破她的身份,到时百口莫辩,又是一场好闹。
真是让人头疼啊。
哪成想一路畅通,偶尔撞见几个仆妇,他们也都不敢直视他俩,任由江清寒大摇大摆的拐带着她出了门。
这让萧梦得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出个府门这么容易?偌大一个候府,层层守卫竟如同虚设,这万一要是有歹人里应外合,从内院拐带个女眷岂不简直就是易如翻掌。
想想就不寒而栗。
所以这天下就是处处漏洞的筛子,风雨无隔,哪儿有真正完全的安全之所?
江清寒瞅她:“你缩头缩脑的做什么?心虚了?害怕了?”
萧梦得:“……”
横竖在他跟前,也用不着矫揉造作,她什么狼狈样他没瞧见过?因此萧梦得便毫不讳言的承认:“是,候府守卫居然这么松懈?你我随易进出就罢了,这要是歹人……”
江清寒嗤的一声笑,道:“刚想夸你聪明,你脑子就又这么简单,也正因为是我,换个人试试?怎么可能随意允许人进出?”
萧梦得看不惯他的嚣张样,不服气的问:“你怎么就能?”
“习惯了。”
“……”萧梦得抬眼瞅他:什么叫习惯了?
江清寒难得的解释:“小时候在府里拘不住,没少找借口往府外跑,府里人多嘴杂,但凡告到长辈跟前,轻则一顿训斥,重则一顿笞杖,总要另僻蹊径。你别以为看似都是一样的路,没什么差别,可其实差别大着呢,什么时辰,哪条路人少,最容易遇到什么人,那都是学问。我早摸出规律来了。”
萧梦得轻声嘟囔:“不务正业,但凡你把这份心思用在正经事儿上不呢。”但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确是个挺有脑子的人。
江清寒也不着恼,倒笑了,问萧梦得:“还请赐教,什么才算正经事?”
一句话就把萧梦得问住了。
不同阶层的人有不同的烦恼。
穷人想富,富人想贵,贵人还想更贵,封候拜相也不足。可即便是做了皇帝陛下,也仍旧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各个都想成仙。
谁知道仙人们又有没有烦恼呢?
她萧梦得活得狼狈,江清寒也未必就轻松。
世俗标准对他和她而言是不一样的,于她来说,出身富贵已经是三生有幸,将来人生寄托,不过是嫁个良人,儿女成行,这就是一生。
江清寒出身候府,看似起/点比她高,可想要符合世情,所要做的努力不比她轻松。
什么算正经事?不外一个名,一个利。但几千年来,人人追逐的都是“名利”,心愿得遂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萧梦得张了张嘴,又把嘴闭上,狠狠的摇了摇头。
***
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帏马车,日暮早就候在一边多时,见到江清寒,忙迎上来,将车凳摆好,躬身做个请的姿势。
从前萧梦得出门,身边尽是女眷,前呼后拥,热闹冗杂,可其实留给她观察周围环境的时间并不多。
这会儿人少清净,她才注意到日暮不愧是候府的家奴出身,极有眼力见。明明不曾正眼望过来,可他就好像脑后都生了眼睛,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但偏偏这股子聪明并不外露,而是藏拙于内敛当中,而这份内敛又恰到好处,既不至于太过露锋芒让人忌惮,又不至于太过卑怯让人轻视。
江清寒率先上车,回身轻瞥了日暮一眼。
日暮几不可见的微点了下头,在萧梦得上车时,是个隐约虚扶的姿态。
这让萧梦得怀疑日暮清楚江清寒的一切计划,只有她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有一种即将被卖的感觉。
一等上了车,萧梦得还没坐稳,便问坐在对面的江清寒:“去哪儿?”
江清寒没答,反倒从车里的箱子里翻出一包东西,朝着她招了下手:“过来。”
“做……什么?”萧梦得瞬间就紧张起来。
马车不大,空间又近乎密闭,就算外头有人,可有时候这偌大的世界和个人的小世界是不相通的。
她在车里可能是生死挣扎,外头的人却无从察觉,甚至是毫不关心。是以尽管江清寒是她熟悉的人,她还是浑身寒毛倒竖,有一种灭顶之灾即将降临的恐惧。
江清寒压根没瞅她,只翻拣出了一支描眉的黛笔。见她如临大敌,不由得失笑,道:“你这身妆扮勉勉强强能掩人耳目,但想要真正瞒天过海,还得再精细些。”
“……哦。”萧梦得这才半信半疑的挪过来。
江清寒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萧梦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避开。
江清寒手上用了些力道,萧梦得才后知后觉的自己反应过激了。
她只能咬紧牙关,强行克制着要逃开的冲动。四肢都僵了,整个人更像一具整装的傀儡,随便牵动一处,浑身上下就能跟着一块儿动。
好在江清寒毫无所觉,抬手替她描眉。
他近在咫尺,于萧梦得而言,压力有如山岳。好在他下手并不温柔,那种眉上肌肤的微痛让萧梦得摒弃了所有恶心的暧昧和旖旎。
她闭上眼,没话找话的打岔:“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我?又哪儿得罪你了?”
“我问你去哪儿?你天天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瑟样,其实就是故弄玄虚。”
江清寒手停了下,随即失笑,道:“好,是我的错。”
嗯?萧梦得睁开一只眼。
不过他离得太近,那种青草气息扑面袭来,没的让人心慌。
她匆匆又把眼闭紧。
江清寒道:“不是故意要卖关子,是知道的人不宜过多。”
好吧,梧桐也得瞒,这理由勉强能接受,那现在呢?
“你不是想出家吗?”
什么?萧梦得一下子就睁开眼。
她一动,江清寒的手就失了准头,不由得微微蹙眉。
他不是那种柔和的五官,但凡不笑的时候就有一种冷厉的距离感,蹙眉的时候就更显得不耐烦。
萧梦得要说的话打了个磕巴,忙又把眼闭上,道:“你是说今日就……就去?”
送她出家?
江清寒已经放了手,退后,又拿出一个脂粉盒,道:“你这话问得有意思?这不是你一直心之所向?”
是……但是……
人都矫情不知道吗?
萧梦得陷入了深重的纠结和自厌的情绪中,人也沉默下来。
江清寒在她脸上抹了几把,说了声“行了”。
萧梦得想着心事,完全没觉得这是冒犯。
看她一副木呆呆的模样,江清寒情知她又在胡思乱想。
人生很奇怪,如果自己想不通,再好的日子也是暗无天日的地狱,可如果积极豁达一些,哪怕身处泥淖,也能生发出向上的枝丫来。
可人想通或是不通,就在一线之间,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人自己的心气,旁人或推或搡,其实效用不大。
是以江清寒并不急于解释,反倒拿起一本书,气定神闲的翻看。
马车出城,一路向西,等到人烟渐渐稀少,萧梦得也终于从自己画就的囹圄里抽身出来,她掀起车帘一角朝外望。
这会隆冬数九,天地间一片枯色,再衬着呼啸寒风,越衬得这世界一片苍凉。
不过她神色倒是较之先前明朗了许多,还带了点儿坚毅之色。
江清寒随手又翻了一页,心里却腹诽:这是想通了,并且接受了现实?!
是该夸她呢还是该气她呢?不可救药的时候真让人恨不得打死她,可她又那么识时务的让人可怜。
***
日暮在车外道:“七爷,到了。”
江清寒嗯了一声,放下书,率先跳下马车。
这会儿人烟稀少,天地玄黄几成一色,只有他们仨和不远处找食的麻雀算是活物。江清寒没那么多顾忌,下车之后伸手把萧梦得扶下来。
他吩咐日暮:“你把车赶到僻静之所,一个时辰后再来接我们。”
萧梦得有点儿冷,她紧了紧斗篷,绝不肯承认自己是害怕。
荒山野岭四个字映进脑海,实在没法让她就此产生多好的联想,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曝尸荒野”的打算。
江清寒指了指山腰处那座灰不溜秋的几间建筑,道:“那儿是幸儿庵,走上去大概需要小半个时辰。”
“……哦。”
“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萧梦得垂头:“没了。”
江清寒只能报以一声“呵”。
萧梦得只顾埋头赶路,还真没什么羞愧和不好意思。
怎么,嫌这尼庵太破?骂他是故意为难她?
诚然他不乏有这层深意,但从本质上来说,出家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但凡有活路的人,也不会选出家这条路了。
她既然嫌恶江府,那么就要承担离开江府所有的风险和代价。
没了江府的庇护,她的选择也就只能在破庵和香火稍微兴量点儿的尼姑庵之间选择。
可那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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