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即将到来，柳掌柜和店小二都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熄灭了大堂的灯烛，关紧了客栈的大门，独留灵玉一个人在屋外的黑夜中。
好在他们还是贴心地给她留了御寒的衣物，让她不至于在真正的大恐怖降临之前就死于寒冷。
灵玉抬头看着，这条街上就只有几家客栈和食肆，再往外走就是集市。
帕布城的集市边呈现一个大圆弧，整个集市是弓形，而弧线的另一边，是外人不可进入的居民区。
灵玉很想去看看，她白天尝试过，结果是原地打转，而夜里，也许会有所不同。
感受着沙漠中冷到难以呼吸的夜，她用黑色头巾将自己的脸完全包裹住，只留下一双已经越来越不像人的眼眸。
她再一次牵起山羊，开始了在城中的行走。
今夜的月光和星光都是晦暗的，却见不到什么云彩，只见漆黑的天幕笼罩一切。
干燥的寒夜见不到什么雾气，她身体里的水分正在以一种远超寻常的速度被带走，打湿了捂住她口鼻的头巾。
终于，她走到了同样居民区的路口，这一次她很可能并不会再有那种鬼打墙一样的遭遇。
“铛～”
“铛”
“铛”
子时的钟声在此刻敲响，像是在迎接她的到来。
而不等她再往前迈一步，眼前突然出现了巨大的异像。
只见一个长着山羊头而直立行走的巨人虚影出现在远处，一层房屋不过只到它的脚踝处，因此它整个身影都清晰地呈现于她眼前。
这虚影不知是什么东西构成，像雾气，又像极为细小的灵光，一时看得在夜空的和城池的映衬下纤毫毕现，那样清晰而实在，一时又似乎什么都看不清，让人怀疑它其实本就不存在，不过是一个即将在沙漠之城的寒夜里即将被冻死之人临死前的想象。
灵玉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被吓得僵住，一动不动，又似乎只是在思索什么。
不一会儿，她转过头，对右手边依然被牵着的山羊道：
“原来它才是‘祂’，那你们是什么？”
山羊晃了晃脖子：“咩～”
与此同时，客栈一楼最深处的房间中，柳世卿睁开了眼。
刚才的钟声让她一瞬间就想起了初入帕布城时，手中突兀出现的羊皮纸上所书写的文字。
“你的父亲曾经营着一家客栈，不久前他去世了，现在，你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你父亲生前，是一个极为贪婪奸诈的商人。
“他喜欢利用帕布城的特殊之处，去加害客栈的客人，以谋求额外的利益。
“在他常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你作为继承人，也与他一般贪婪而不择手段。
“不同之处在于，你是个女子，总归做事干净些，不会闹得太难看，因而你的风评在城里几个客栈掌柜中算是不错的。
“而在不久之前，你从客栈某些客人中得到了一些零散消息，你将它们拼接起来，然后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
“若干年前，两个外地商人来到帕布城，住进了你家的客栈里。其中一人因为贪婪而卖掉了他的骆驼，后来他知道没有骆驼的人，是走不出帕布城的，于是他偷走了自己同伴的骆驼，拿走了所有钱财，在黎明到来时偷偷离开。
“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你父亲的教唆。
“现在，这个外地商人的孩子即将来到帕布城，重走她父亲走过的路。她不知道的是，当年那个被她父亲坑害过的同乡人，已经成为了帕布城的守卫。她更不知道的是，城中那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本地商人，正是她父亲当年与一本地女子所生下的私生子。
“所以现在，你应该做一些你该做的事，唯有如此，你才可能赢。
“记住，赢家只会有一个。”
柳世卿很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当下的身份设定，她应该做些什么，才有利于成为唯一的赢家，但她更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很想将她所推测的规则都告诉灵玉，然而在这个地方，规则一旦被诉之于口，就会被“看见”。
少量的注视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完全不可逆。
甚至于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不止是秘境”。
此时此刻，她手里正拿着一个陶土娃娃，倘若有月光照进来，那便能够清晰地看见它的模样，那与这客栈的店小二完全是一般模样。
她起身走到窗边，打开了一条很小的缝，然后将手中的陶土娃娃扔出去。
“哐啷！”
娃娃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街上响起，吸引了此刻还在屋外的人或者什么生物的注意。
灵玉以为这虚影弯腰伸手是冲着自己，赶忙躲闪，并直接向前冲去，冲进了居民区。
但虚影的手实际却伸向了客栈的一扇窗外，将落在地上的陶土碎片拾起，碾成粉末，显然在空气里。
进入居民区，灵玉的眼前又是一变。
原本的城池再一次变成了沙漠，远远的，她就能看见那座夜晚依旧亮如白昼的教堂，而近处，和堆积在沙漠上的，密密麻麻的棺材！
无边无际，仿若坟海。
她每走一步，都会踢到棺木。
她尝试着掀开几个棺材盖，不出意外的，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陶土娃娃，没有一丝生机。
而在棺木上，却偶尔能够长出草来。
不同于常见的杂草，这里的草看起来像是很优等的牧草。
直到现在依旧跟着她的山羊，则是不停地咀嚼这一路上的草。
当灵玉意识到她竟然能在这夜里看清一切时，仰望天空，却没有见到半点星光或者月光，仿佛这里的东西平白无故地就能让人看清楚。
她继续往教堂走去，她想看看夜里的教堂是什么样。
走近了，教堂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影，也没有其他羊的影子。
而这一次，山羊却不肯被绑在教堂外，执意要与灵玉一同进入教堂。
灵玉拗不过它，只好牵着它，推开了教堂的大门。
就在门开的一瞬间，她的耳边立刻变得嘈杂无比，刚才被大门挡住的声音一下子倾泄到了她的耳中，巨量的信息在刹那间冲入她的脑海，她整个人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头上快速长出了羊角，皮肤上长出了白色的毛发，双手双脚也逐渐化作羊蹄，一下子就要站立不稳。
她的视野变得极为开阔，眼中的世界也异常起来。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脖颈，眨眼间就将她从教堂门口拖到一旁，并在她牵来的那只山羊冲进教堂后，“砰”得一声将教堂的大门关上。
脱离了刚才的声音，灵玉的身体又逐渐开始变化，白色的毛发消失，双手双脚又变了回来，只是头上的角已经无法消失。
渐渐恢复理智的灵玉摸了摸自己头上巨大的羊角，忽然来了一句：“这是公山羊的角。”
而此时一转头，她就看见溪睿正十分无语地盯着她：“你是一点儿规则都不懂，还是一点儿规则都不顾？”
她晃了晃脑袋，眼中刚才看到的东西都消失，想了想，才道：“只会顺应规则是没有出路的。”
“打破规则会死，或者变成怪物。”溪睿摇头。
灵玉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角，有些好奇道：“你现在是什么，你知道吗？你是羊，还是陶土娃娃。”
“我是牧师，或者说，祭司。”
“我不是在问你的身份，我是在问你的属性。”
溪睿的身上此时正披着白色的袍子，露出了整张脸，还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都不是，我就是‘祂’的信徒。”溪睿给出了一个让灵玉非常意外的答案。
“可这是信仰，是真正的信仰，你不可能欺骗，你真的能够……”灵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他却再一次摇头，目光却很坚定：“这没有那么难，毕竟祂可能是真正的神，和之前被你杀死的那种神都不一样，那种力量能够让人自然去信仰祂。”
灵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么信仰祂确实容易一些，和你一样信仰祂的有多少呢？”
溪睿指了指教堂：“都在里面呢。”
“那你为什么不在里面？”
“因为我的信仰不够虔诚。”
“那你为什么还能活着。”
“因为我信仰祂。”
两人就这样坐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上，窸窸窣窣地小声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灵玉的精神彻底缓和过来。
“帕布城的税务官在哪里？”灵玉问。
“应该就在这些棺材里，但我不知道是哪一个……你找税务官做什么？”溪睿反问。
“我欠税了。”灵玉从自己袖口掏出一块金子。
溪睿又一次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你怎么会不知道？不，你怎么敢的？你现在应该已经变成陶土了才对。”
灵玉望向远方：“刚好卡了时间……税务官收了那么多金子，他棺材上的牧草一定长得很好吧！”
溪睿想了想，看了眼教堂，还是跟着灵玉一起走去棺材堆，像是在感叹什么：“如果客栈老板也算居民，她应该才是棺材上牧草长得最好的那个。”
“为什么只有客栈老板和店小二不住居民区？”灵玉也像是随口在问，并不求回答。
可溪睿走在灵玉身旁，表情十分认真：“因为神不喜欢面对人类的丑恶。”
“虽然不太确定，但这具棺材已经是目之所及的牧草最茂盛的了。”灵玉在一具棺材前停下来，并毫不犹豫地掀开了棺材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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