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个半小时前。
楼道里的女孩鼓起勇气，还是决定走到黑衣女人身后，她拉拉女人衣袖：“姐姐，你是好人，不会打人，对吗？”
池醉摘下头盔，擦去眼睫和下巴上的汗水，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脸。
小女孩穿着白色的T恤衫和浅色的短裤，脖子上挂着一个粉色的儿童手机，她皮肤很白，在现在这种环境下更近乎于苍白。
她刚刚逃跑应该是把自己当作污染物了，这女孩是遇难者还是异种，目前还不能确定。
但是她明明跑在自己前面，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她背后？
难道真的像她猜想的，这个空间是扭曲的，会有一个节点使一切回到最初？
池醉调整了呼吸，尽量使自己显得温和一些：“是的，姐姐不会伤害别人，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小孩子对温和的人们天生没有戒心，她们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人也是，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我叫梁以渡，外婆给我起了小名，大家都喊我嘟嘟。”
“好孩子，嘟嘟。”池醉揉揉梁以渡的发旋，心平气和地诱导：“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姐姐来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跑？”
梁以渡沉默下来，眼皮垂下，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她拉起池醉的手继续往楼上走：“姐姐，你跟我来。”
池醉跟着小姑娘一路向上，奇怪的是，她突破了之前循环的节点，跟在梁以渡身后，到达了天台。
天台不算很高，但雾气笼罩，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难以看清天台到地面的距离。
“姐姐，你喜欢蝴蝶吗？”梁以渡从花坛边端来两只小小的板凳，一只是兔子形状的，另一只是小熊。梁以渡用手拍拍板凳上的灰尘，拉着池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脚丫踩在地面上，高兴时还会晃动几下。
“还行。”池醉实话实说。
“我喜欢蝴蝶，长得漂亮，自由自在的。”梁以渡看着花坛里的小雏菊发呆，她拨弄着雏菊蔫着的花瓣，眼底闪过一丝偏执：“爸爸说，对蝴蝶再好，它也是要飞走的，所以应该把它做成标本，它就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池醉不置可否，她实在不擅长应付小孩子，只能干巴巴地说：“蝴蝶变成标本就没有生命了，不是很可怜吗？”
梁以渡抬起头来：“但是我也是标本啊。”
听到这话，池醉眼睛咻地瞪大：“什么意思？”
“爸爸喝过酒以后总是会打我，但他也会好好解释，他说害怕我有一天会离开他，他不想我变成蝴蝶飞走，他只有嘟嘟一个亲人了。”梁以渡认真说着：“我不想让爸爸伤心，我也要变成标本陪着爸爸。”
池醉语塞，想了想还是认真说道：“但你是小蝴蝶啊，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追求和拥有自己的生活。”
“虽然他是你爸爸，但你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他的附属物。殴打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哪怕事后再后悔，也改变不了他的本性，你能明白姐姐的意思吗？蝴蝶，是属于天空的，她不应该被折断翅膀。”
梁以渡轻轻摇了摇头：“我也想过离开，回外婆家去。但是爸爸在外面工作是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虽然有时候他并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但是每年过生日他都会给我买一块小蛋糕，所以我能理解爸爸。姐姐，靠近爸爸会让我感到痛苦，但一想到要离开他，我心里就难受，比小蝴蝶飞走了还难受。”
父亲的暴戾、无能会在受挫后转向孩子，他一辈子都在她身上发泄怨恨，但只需要一点点爱就可以用名为愧疚的绳索绑住她，这份爱不多不少，刚好足够许多人庸庸碌碌又望梅止渴地度过这一生。
他杀死那只蝴蝶只用一天，但蝴蝶死在这需要几十年。
池醉摸摸女孩毛绒绒的头顶：“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爸爸去世了，你该怎样继续生活下去？”
梁以渡垂下头思考了一会，说：“我没想过。也许我会种一片油菜花，看着花开，然后等外婆和寒寒来找我。”
她没有勇气去畅想自己的未来，只能搜刮着以往的美好回忆度过这一生。
池醉看着梁以渡，这么小小的姑娘，本应该什么都不懂地自由自在地活着，但偏偏她聪明又敏锐，懂事地包容父亲，懂事地迁就同学，偏偏就是这种懂事，成了催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梁以渡眼睛里的天真渐渐消失，她摘下了那朵枯萎的小雏菊：“姐姐，污染源是胡老师给我的天堂凤蝶标本，它就在我们的头顶。”
胡老师，池醉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
池醉顺着梁以渡的目光抬头望去，凝视着她和宿徊的目光有了源头。高空中掀起一阵狂风，吹乱池醉汗湿的发丝，迷雾渐渐散去，蚕丝一般的云层被撕扯开，露出了巨大的黑色复眼和触角，天堂凤蝶的六对足张开，分别站在梁苑附近的矮楼上，它足下覆盖的地方，就是污染区域。
太大了。
这个庞大的怪物，它在看我。
池醉的身体变得僵硬，空中巨大的天堂凤蝶岿然不动，黑色的复眼里仿佛透着股神性，让渺小如蚁的池醉浑身战栗。
“为什么要帮我？”池醉问道。
梁以渡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蝴蝶，脸上浮现了久违的沉醉与痴迷：“因为姐姐你摘下面具以后，看着我的眼神很温柔。我想，如果我有妈妈，她应该会像你一样。你可不可以为了我，留在这里？”
他们说我没爸也没妈，我不相信。
他们说我不能穿好看的小裙子，我不相信。
他们说不会有人爱我，我不相信。
我不想带着无辜的人们陪我一起堕入黑暗，所以能不能，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短暂地让我相信，我有妈妈。
池醉的五脏六腑都渗出浓黑的痛苦，她想狠下心来告诉梁以渡，她不属于这里，她的亲近是带着目的的，终究要回到自己的世界，她的队长还在等着她归队。但每当她看向梁以渡时，却会被那渴望的眼神狠狠灼伤。
池醉记得她最后回答梁以渡的时候，风声很大，嗓子里充满了血腥味：“对不起，我需要回去执行我应该完成的任务，我的自由不在这里。”
梁以渡失神了很久，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我明白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姐姐，我希望你留下来，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私心。”
池醉：“什么意思？”
梁以渡慢慢地站上了天台边缘，伸出自己的双手，仿佛要去拥抱天空中的蝴蝶：“回到另一个世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
宿徊悠悠转醒，倚在沙发上啃了三瓶营养剂，她早就醒了，刚刚假寐在沙发上，把三人的对话听了个大半。
污染区域有三条底层逻辑：
首先，污染空间彼此独立，相互影响，体现为蝴蝶效应；
其次，只有污染空间的幸存者死亡，才能打破独立状态，恢复通讯；
最重要的一点，变异者不是梁以渡，而是天堂凤蝶，梁以渡只是导线。
蝴蝶的控制元并不在足上，而在难以攻陷的背部，想用阿尔法枪击溃它，必须使用空中机动装置。
宿徊从沙发上强撑着站起来，走向桌前围坐着满脸苦大仇深的三人，一人给了一个爆栗，拖开一把空椅子坐上：“我说你们一个个，我又没死，怎么先唱起丧乐了。”
经历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天狼队已经不像出发前那般凝重，反而有种“大难临头先睡一觉”的摆烂感。
002撇了撇嘴：“我们没有咒老大，只是担心阿尔法枪可能派不上用场了。”
宿徊：“平时有没有参加过空中机动装置的训练任务？”
002不明所以：“当然，这是特情局外勤人员的考核项目。”
宿徊进一步问道：“你清除污染物的成功率是多少？”
002有些骄傲：“当然是百分之百，不然怎么会接下这个任务！”
宿徊得意地笑了笑：“那你以前出任务的队长，有我厉害吗？”
002震声：“没有。”
“那不就得了。”宿徊翘起了二郎腿，右手拿起池醉用过的水笔开始转：“你们有使用空中机动装置的实力，有斩杀非人污染物的经验，我虽然暂时失忆了，但好歹是狩猎部综合战力第一的专员。这和以往任何一场任务没有什么不同，顶多这次的污染物大了一些，但我们这边全员到齐，拥有特情局最顶尖的配置。你们还担心什么？”
002恍然大悟：“我操，好有道理！”
池醉和001默然扶额，宿徊这波洗脑言论也只有002能信，这污染物何止大一些，它简直是毁天灭地般的存在，想切断它的背部的控制元简直难如登天。
但不得不说，宿徊这一顿慷慨激昂的中二发言，让所有人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
她们确实是特情局的最强战力和最具战斗经验的一支队伍，如果连她们都望而却步，连她们都没有做好冻毙于风雪的准备，那就没有人能站出来为众人抱薪救火。
夜幕降临，黄沙四起，此时天狼队已经进入污染区域六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空中机动装置的设定参考来自于日漫《进击的巨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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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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