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云端的生命之母厄提亚以她那独有的温和包容的声音问出那个问题后，在场的所有神明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各色充满了兽性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牧羊女打扮的伊安，似乎都在期待着她的回应，也似乎在期待着她的失误。
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之下，伊安肃立在风中，握紧手中的牧羊杖，她看不清云上诸神的面容，但她能想象到他们贪婪的目光。
只要伊安在接下来的回复，让生命之母厄提亚有一丝不满，这些神明就能从乌云之上猛冲下来，猎杀掉伊安，然后瓜分她身上的所有神职。
伊安的睫毛微动几下，灰发在风中吹撒开来，朦朦胧胧像是一场灰色的梦境。在几个呼吸后，伊安紧贴在牧羊杖上的修长手指渐渐松懈下来。
她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脚下那几只微小的蚂蚁，轻轻一笑，用轻风将这几只蚂蚁送至一旁，然后走上前去，昂头仰望着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神，带着温顺讨好的笑容道:“至高的母亲，这低贱的人类亵渎了您的荣耀。这是我的过错。”
“太阳伊安，这个人类亵渎的可不止是我的荣耀，她亵渎的是众神的荣耀。她是你的祭司，我想你至少该给众神一个交代。”云端厄提亚的笑容依然可亲，但是她的话语却丝毫不容伊安置疑。
厄提亚举手摘下了头顶的鸢尾花环，拿在手里轻轻抚摸，意味深长地瞥了下方的伊安一眼。
只要这次伊安对人类还有一丝偏袒，身为生命之母的厄提亚就会无情地扔下手中的鸢尾花环，将之演化为各种怪物，把伊安的信众屠杀得一干二净。
没了信众，伊安自然会像一千五百年前的那位太阳神一样被人类遗忘，回归于太阳之中，几百年后，再被重新孕育。
毕竟，众神不需要一个无条件偏向人类的叛徒。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太阳，却可以拥有很多位太阳神。
伊安在厄提亚冷漠的目光下，她凝滞了一下，艰难地动了动身躯，然后转过身，伸出食指对不远处日那具血淋淋的身躯一指。
“扑通”一声，一只神骏的金鹰破开了女祭司的心口，“呼”地飞了出来。这只金鹰，正是日的灵魂。
当这只金鹰正准备冲向天空翱翔时，一股无形的力道突然束缚住它的翅膀。金鹰瞬间无力地地摔在了滚烫的沙面之上，一声声绝望的哀鸣从鹰喙中发出。
伊安在将那只金鹰束缚在地面之后，她别过头不再看那只金鹰挣扎的惨状，随及以一种冷淡的语气对云上的众神宣称道：“这个人类从众神那里窃取了不属于她的知识。我作为灵魂之神，诅咒她。”
在乌云之下，伊安竟然感觉有点干渴，话语顿了顿，在众神讥诮的目光下，她坚定了内心，继续冷漠道：“我诅咒她拥有知识，却永远陷入谬误！诅咒她身为神鹰，却永远不能降落大地!诅咒她身为逆神者，只能接受众神的差使，一生奔波。”
伊安在下完这个诅咒后，额头上已如人类一样渗出了汗水，腿脚甚至有点无力，她只能依靠着手中的牧羊杖，勉强保持在众神面前的尊严。而那只受到了诅咒的金鹰则在大地上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鸣。
伊安的诅咒，生效了。
云上的厄提亚在听到伊安的诅咒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鸢尾花环缩成了一条细细的手链缠绕在柔嫩的手臂上，而厄提亚身后的众神则遗憾地收回了各自贪婪的目光。
厄提亚并不在意伊安诅咒的内容，她只在意伊安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她可不想这个世界再出现一位无条件偏袒人类的太阳神。
在厄提亚眼中，什么都比不过众神的利益，就连她当初创造人类，也只是想创造出一个将众神接引至人间的工具罢了。
厄提亚这个生命之母的尊称，可不是靠着她那无用的母爱和和善的笑容从众神那里求来的。
“没想到，那么偏袒人类的伊安，今天竟然低了头，看来她也不过如此嘛。”有几个神明对下方狼狈的伊安发出了嘲笑。
伊安在下方看似好脾气地笑了笑，实则在心中默默地记住了那几个神明的面孔。伊安很期待，与他们后来的相遇。
“太阳伊安，我想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理那块亵渎了神明的石板。”厄提亚在云端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眼含笑意道。
“我······知道，至高的母亲。”伊安低下头闷闷道，手中的木质牧羊杖被握得吱吱作响，她璀璨的金瞳尽是耻辱的恨意。
伊安想保下这块石板的打算，彻底被上方的厄提亚看破了。
然而，伊安不能有任何反抗，甚至不能有任何小动作。生命之母厄提亚的底细连活得最久的猫神米奥都不敢细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上一任太阳神的湮灭与她脱不了干系。
伊安走近日的尸体，从她身旁拾起了那块日为之付出了生命的石板。这石板除了沾满鲜血、刻着些图画一样的文字外，与平时沙漠中其他随处可见的石板一模一样，与它们相比，甚至还有点脏污。
就在伊安将要粉碎手上的这块石板时，一道晴朗的女声从天上传来。伊安立刻停止手上的动作，静静等待着事态的发展。
“至高的厄提亚，我想我们为何不留下这块石板呢？反正那个罪恶的逆神者已经死了。”厄提亚的女儿露西走了出来，她头上的月桂花冠闪烁着智慧的微光。
“露西，你是智慧之神，你当然认为这块石板是好东西。但你别忘了，上次那些人类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他们······”露西的弟弟痴愚之神安东尼立刻跳了出来，对姐姐呵斥道。
露西和安东尼是一对双子神，而安东尼却不比姐姐露西得母亲厄提亚和人类信徒的喜爱，就连人类给他的祭祀也是在祭祀姐姐露西的时候捎带的。
因此，安东尼向来嫉妒姐姐露西，喜欢在母亲厄提亚的面前表现，经常会呵斥姐姐露西的过失，以期能从厄提亚那里获得更多奖励。
从前，厄提亚对安东尼的行为只是当个笑话看，因为她也需要用安东尼来敲打一下长女露西。然而，今天安东尼的愚蠢却着实使厄提亚厌恶。
“安东尼！”厄提亚手臂上的鸢尾花环眨眼间拉长，化为了一条藤鞭。她柔嫩的手拿起这条藤鞭，凶狠地抽在痴愚之神安东尼的裸背上。
一瞬间，安东尼被抽打出的血肉飞溅至空中，然后落至大地上化为了各种凶猛的野兽，可见厄提亚根本就没顾及他们的母子之情。
厄提亚在抽打完安东尼后，转眼发现了众神们充满了兴味的目光，她用母狼一般的目光凶恶地环视了四周后，众神纷纷老实了许多。不过，厄提亚知道这些神明可不会这么老实，母亲总是了解自己孩子的。
“回去就把安东尼的神职吞噬掉，重新孕育一个孩子吧!他好像知道的有点多了。”厄提亚想着，将藤鞭重新化作手链慢慢缠绕在手臂上，就这样无声地决定了安东尼的命运。
“母······母亲。”痴愚之神安东尼被厄提亚无缘无故打了一鞭子，却不敢对厄提亚的行为有任何异议。他红着眼眶，伸手抚摸着背后火辣辣的伤口，懦弱道。
“露西，你来说。我想智慧的你应该会提出不一样的见解。”厄提亚不再看安东尼，她转过头来，对旁边默默站立犹如背景板的长女露西笑道。这时，她彷佛又变成了信徒面前那个和善可亲的生命之母。
“母亲，既然文字已经被人类创造出来了，那我们设置的锁也没什么用了。我们为什么不将这件坏事变为好事呢?”露西的宽松长袍在风中摇摆，下裙的褶皱如同如同海洋的波纹一般飘荡，她将吹散的秀发轻轻别在耳后，对厄提亚微笑道。
“智慧的露西，你这算是什么好主意？你这个智慧之神，还不如让给我来做吧！”旁边新诞生的火山之神耐不住脾气，吵嚷道。
“比如？我的孩子，让人类发展出文明，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现在，他们之所以对众神如此虔诚，正是因为他们一无所有。”厄提亚不理会耳边众神的吵嚷声，而是以审视的角度对眼前的长女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比如神话。母亲，我想人类应该需要一部记录众神神迹的神话。而且我们也该给我们的同胞添加一些新的神职了。神职对于神明来说，就像繁星之于夜空，是永远不会嫌多的。”露西并不畏惧厄提亚险恶的目光，继续安稳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她月桂花冠上的智慧明光愈发闪耀。
在听到“神职”这个词后，在场的所有神明都安静了下来，他们直勾勾地盯着生命之母厄提亚，期望她答应露西的建议。
“而且，文字的诞生对于你这个智慧之神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对吗？”厄提亚当然知道露西的用意，她冷笑了一声，冷冷道。
厄提亚没想到平日里面对弟弟欺辱隐忍不发的露西，今天竟然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
“母亲，这对众神来说，都是一件好事。”露西对视着厄提亚充满了怒火的双眼，以不容置疑的语气道。
当露西触及到周围神明充满了**与野心的目光时，露西知道她赌赢了。
智慧女神露西在被生命之母厄提亚压制了一万年后，终于等来了这个绝妙的机会。
······
下方，伊安没有插入天上那对母女的争执之中，而是看似懵懂无知的抱着石板，眼帘微垂，实则不动神色地在和耳边的一道神秘声音对着话。
“太阳伊安，我想我们应该会达成一个完美的合作？”一道清朗的女声，在伊安的耳边温和笑道。
“当然，智慧的露西女神。祝我们合作愉快！”伊安露出了今天第一次舒心的笑容。
在赫莫斯神话中，厄提亚作为生育女神被人崇拜，她掌管着大地的安稳和婴儿的健康，被尊称为“生命之母”。
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厄提亚的大地权能逐渐被其他神明分割，神格逐步下降。最终，她嬗变为分娩女神，只能被小部分地区崇拜。
随着厄提亚衰落，兴起的是智慧女神和太阳神伊安的崇拜。
笔者认为，厄提亚的地位下降的过程也许是当时社会助产技术发展的过程，也许也是她的信徒逐渐融入赫莫斯文明的过程。
——《赫莫斯神话研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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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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