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朱莉一众人为老祭司的牺牲哭泣的时候，一个头戴荆棘冠、身穿米白色长袍的灰发女人无声无息地走到他们的面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这些被俘虏的不幸者瞬间兴奋起来，一双双闪亮地眼珠如同黑夜中的明星。他们来自于不同的部落，因为各自信奉的神明的命令聚集在此，然而他们失去了掌控命运者，如同一只只迷茫的羔羊，而能再次决定他们命运的牧羊人就在他们的面前，让这些被神明驯化的人类情不自禁地像孩童依靠父母、藤蔓缠绕大树一般依靠上去。
此时战场已被打扫地一新，除了泥土上的血迹与地上雪白的石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里是神明赐予她信徒的未经开垦之地，厮杀、欺诈、劫掠……仿佛人类一切原有的罪恶在伊安神的光辉之下，被消除得一干二净。
残阳似血，那轮赤红的太阳拽着仅剩无几的云彩渐渐沉了下去，青绿的山林被红色的霞光层层递染，鸟雀在枝头上细语。
暮光之下，米娅用她的双眼打量着这些俘虏，思考着这些人的处理方式，而这些俘虏也暗中观察着米娅几人。
朱莉知道那个头戴水仙荆棘冠的女人是这个部落的巫师，她也曾见证过她的神迹，因此她知道这个女人是他们的命运审定者。他们这些人是活下去，还是就此被斩杀，就在这个女人的一念之间。
这个女人二十几岁，擅长草药之术的朱莉自然能看得出来她没有生育孩子，甚至还是一个处子，一般在女人这个年龄如果没有生子，都会被看作是献给了神明之人，无人敢冒犯她们。
朱莉暗中动了动鼻子，发现这个女人身上没有任何人类应该有的污秽之气，只有一股醉人的果香和温暖的阳光味道。
这样的气息，朱莉只在教授她草药知识的水泽仙女薇薇安和她的丈夫身上闻过。一般拥有这样气息的人，都与神明关系匪浅，要么是他们的后裔，要么是他们的庇护者。
米娅站在这些俘虏面前，阴影遮住了大半张秀美的面容，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意。突然，米娅貌似随意地问了后面的石一句话，“石，你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理？”她细细考量着石，淡黄色的双瞳不带一丝暖意。
这时，众人的生死被米娅随意交到了另一个人身上，所有人都盯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石看着身前这些将近两百多名的俘虏，冷静道：“这些异信者杀死了我们的同胞，他们满身罪恶，不能与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我的建议是杀掉除了孩童和女人以外的所有男人。”
石此言一出，俘虏中顿时哭声一片，大批人面如死灰，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抱任何希望。朱莉也紧紧地靠着自己的母亲瑟瑟发抖，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昏暗战场上冷酷地对她身体砍了一刀的男人，手臂上的伤口又痛起来了。
石的这个提议并不是他铁石心肠，而是这次战争接纳的俘虏实在太多了，大多数是具有战斗力的青壮年，而如今本部落的人口差不多只有五六百人，而且其中还有一些老人和幼儿，如果让这些人和本部落的人混居，很容易发生动乱。之前部落不是没有接纳过外来者，但那些人都是一小群一小群地来，部落还能缓一缓，与如今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石当然知道这些人能提高部落的生产力，但是如果这个要以部落的动乱为前提，石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米娅听了自己祭司的建议，点了点头，不做任何评价，接着她又望向叶，期望她能给出一些好的建议。
叶放下手中血迹斑斑的石斧，淡然道：“米娅先知，我和石的观点是一样的。他们是不可信的异信者，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我们也杀了他们的亲人。即是我们现在收留了他们，他们也会像密林中的灰狼一般咬我们一口。所以，我的建议是全杀了。我们的同胞会在伊安女神的庇护之下，孕育更多孩子，直至把大地都装满。”
石和叶的观点，与现在部落人的大部分观点是一致的，可以说他们即是部落民意的代表。米娅不再纠结，看着这些战俘，微微垂眸，貌似在悲悯世人的苦难，她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就……”
伴随着米娅的话语，绑在这些俘虏身上的藤蔓渐渐紧缩，有些人的面容因为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他们向大叫，想宣泄，却连这么一个机会都没有。他们曾以为自己的命运最惨不过沦为另一个部落的奴隶，没想到现实比他们想得还要残酷。
米娅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道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我们的神明死了。”
幸好米娅在把部落带到这里之后，就鼓励他们积极学习当地的语言，要不然还真的没人能听懂老祭司说的话。
米娅低头一看，那道苍老的声音正是从人群的深处传来，米娅缓缓走入，白色的袍子被风微微吹拂，像是一朵轻颤的花朵，她走到朱莉面前，垂首对她背上重伤的母亲伤怀道：“老人家您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老祭司想要动动身子，可是疼痛止住了她的动作，米娅弯下腰轻轻将她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朱莉的身上顿时轻松了许多，朱莉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小巧的鼻子，她能闻到，女人身上的清香更加浓郁了。
老祭司终于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她毫无负担地靠在即将将他们处死的刽子手身上，如同一只即将老死的老山羊在依偎着它一生最爱的树木，她轻松道：“我们的神明已经死了，我们犯了错，我们想在伊安神的光辉之下赎罪。”
米娅的小拇指动了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道：“你们能如何证明呢？毕竟，人类的一句话比树上落下的叶子还要轻。”
“朱莉。”老祭司没有直接回答米娅的问题，而是喊了自己的女儿一声，米娅饶有兴致地给那位名叫朱莉的女孩松了绑。
朱莉身上的藤蔓落下，她环视自己的族人和挟持着她母亲的米娅，就在所有人都要以为她要借机逃走时。朱莉向旁边侍候的石走去，轻声道：“请给我一把刀。”
石看了她一眼，随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祭刀，递给了她，冷漠道：“不要做你不该做的。”
朱莉拿过这把锋利的祭刀，默默无言，她又对米娅道：“可敬的巫师，请您给我一点火焰。”米娅随手在地上一划，一道凶猛的地火从大地之上喷涌而出。
朱莉将刀放在这灼热的火焰之上烤了一会儿，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朱莉将这把烧热的刀刃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活生生地削下来一块带着刺青的血肉。
这正是朱莉一部落信奉的神明图腾，她捂住出血的脖子，从自己身上拿出草药，强忍着痛苦将药粉敷在伤口之上，抬起头，对众人宣誓道：“朱莉，从今日开始不再是鳄神伊凡的信徒。”
在朱莉拿出药粉的那一刻，米娅的双瞳瞬间明亮起来。如今部落当中最缺的便是了解当地草药的巫医，石虽然作为祭司的候选者在他的母亲日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草药的经验知识，但是他也只对沙漠那边的草药有所了解，对于兰西平原，他也是一头雾水。
朱莉在削完自己的血肉之后，拿着刀向自己的族人走去，依次除掉了其他有关鳄神伊凡的信仰的东西。只有抹去一切关于上一代神明的印记，朱莉和她的族人才能在米娅等人的屠刀之下活下去。
做完这一切，朱莉才持刀向自己的母亲走去，她是神明在人间留存的最大证据——祭司。她也是一个部落精神凝聚力的象征，只有一个部落的祭司死了，米娅等人才能真正的相信他们。
就在朱莉离自己的母亲只有几步路的时候，在这场人伦惨剧就要发生之前，米娅突然开口道：“够了。伊安神接纳了你们。”米娅话音刚落，捆束在朱莉族人身上的藤蔓骤然滑落，朱莉也喜极而泣，瘫倒在地。
其他部落的俘虏见到朱莉这个部落的成功案例，也恍然大悟，分别派出一个人来去除掉各自的神明象征物。
米娅对这些人笑着道：“既然诸位都已经放弃了各自的神明，伊安神也能赐予你们新的开始。”
米娅轻轻将那名老妇人送还给朱莉，站起来道：“因为你们的无知与罪恶，我们部落死了七十一人。三十七为男，三十四为女。他们原本是不用死的，可是你们毁了这一切。”
在苍茫的暮色之下，米娅的淡黄色蛇瞳渐渐被烧红的云霞染成暗金色，众人在她的逼视下不敢抬头。
米娅看着这些人的反应，双手交叉，微笑道：“我知道这并不怪你们。你们只是神明手中的一把刀。然而，那些犯错的神已经被伊安神杀死。而犯错的人，也要接受应有的惩罚。”
众人的牙齿打战，对未知的惩罚充满了害怕。
“你们杀死了七十一人，所以你们要做七十一天奴隶。这七十一天里，部落里的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你们。你们不能有任何享受，需时时刻刻反思忏悔。七十一天之后，你们将获得新的开始，伊安将赦免你们的罪恶。但是你们只能从我们这里获得一半的食物，另一半需要你们自己在荒野中寻找。你们不得在伊安赐下的沃土中耕作，荆棘和砂石会是你们最亲密的伙伴。耕作即是你们的后半生。”
一半的食物肯定不够这些人吃，但米娅的用意就是这个。食物不够吃，就给我去开荒。米娅暗自想道。
“我会根据你们不同的鲜血给予你们不同的姓氏，同姓代表你们来源于同一位祖先，不得交合。”
日光承载义人的灵魂，升至伊安为他们开辟的天堂。
恶者沉沦大地与黑暗，接受沉睡之花的审判。
被邪神迷惑的生者杀了七十一位义人，便要为国人做七十一天的奴仆。
他们不能欢喜，一切快乐的，都应该远离他们。
伊安神在天上注视着他们，决定他们是否值得被拯救。
——《旧时代之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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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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