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佃失落万分,六神无主地任由羽林卫压着,跪在皇帝面前。
夏帝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张廷玉要仔细杳闻宁的伤,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偏殿。
“退朝——”
魏连英之声回荡在皇宫上空。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众臣熙攘退离,路上三两结伴,嘴中谈论着杳将军的不易,被误伤也就算了,还被栽赃成逆贼。
众人纷纷猜测,应该还是田小佃见姐夫礼部侍郎高志因为杳将军被大家责备,这才想要借伤口,泼一盆脏水给杳闻宁。
将几个零星的巧合串在一起编了个像模像样的故事,说得好像煞有其事一般,其实也不过是信口雌黄罢了。
几个大臣分析得头头是道,各自满意地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只有被斥责的田小佃。
事情出现了纰漏,一向忠心耿耿的他连忙追上皇帝的脚步,一言不发,下跪,磕头,认罪。
路面上的石子膈在了他的额头上,鲜血顺着坚毅的眉骨流下。
朝臣退去,皇帝今日积压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抬起脚踹到了田小佃的肩膀上。
但田小佃本是习武之人,肌肉硬的像块石头,更是有盔甲护身,一脚过去,他纹丝不动,却差点把皇帝小腿踢折了。
夏帝推开宫人们的搀扶,故作镇定地扶了扶自己的冠,指着田小佃,怒语相向:“田统领好大的本事!”
“别以为那点小心思朕会不知道,是不是你那姐夫让你这么做的?!他垂涎闻宁却又得不到,所以才让你用与林霜相同的伤口栽赃她,好让朕治她的罪!而所谓相同,便是他高志暗中操作的结果?!”
“你……你还想用高家的刘御医?!幸亏朕慧眼识破了你们的奸计!”
“虎狼之心!”
“昭然若揭!”
“陛……”
皇帝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想听他的辩解:“来人啊!”
“打那高志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皇家的媳妇也是他能惦记的吗?”
“还有你——”
“田小佃公私不分,德行有亏,杖责三十,停职五日,俸禄减半。”
“这五日——”皇帝踩着田小佃的手在地上捻了捻,“回家给朕面壁思过,想想自己是如何辜负朕的信任,令朕心寒的。”
田小佃响头磕地,真心实意。
“谨遵圣意。”
“谢主隆恩。”
……
另一边,喧闹拥挤散去,太极殿偏殿中安静极了。
张廷玉一言不发收拾着他的药箱,时不时还瞥向榻上的杳闻宁。
且不说林霜的事,他现在有理由怀疑,那伤口也是她特意让田小佃看到,引人上钩的吧?
单论杳闻宁一出戏将陛下群臣耍的团团转……他即使想要告发,也要思虑能不能成功。
正如张廷玉所担忧的,没有一击毙命,反而自己栽了个跟头。
譬如田小佃。
张廷玉此时满腹怨言,却无处发泄,只能张张嘴,然后祈祷他糟糕的缝合之术,与有奇效却不好受的药膏能够让始作俑者吃点苦头。
不然难解他心头之恨!
杳闻宁低头瞧了一眼缝合的伤口,差点笑出声。
这伤口缝合的乍一看一字整齐,实际上针脚错乱。
术后不知道张廷玉给她用了什么药膏,此时竟感觉像是麻沸散开的剂量不够一般,左肩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张御医虽然长得柔弱秀气,记起仇来还挺心狠手辣的。
杳闻宁的额头浮出冷汗,牵强地勾起唇,看着张廷玉的背影,出声道:
“闻宁……不知哪里得罪了张大人。”
得罪?她还敢提得罪?
张廷玉再良好地教养也不能抑制住他想揍人的冲动,转过身,一双丹凤眼瞪得像是两个南海敖珠。
“不敢。将军手眼通天,鄙人一介庸医,怕是学艺不精,治不好将军的伤。”
“张大人说笑了,您医术卓越,想来不出几年,便可与国师比肩。”
张廷玉才不相信她的话,冷哼一声:“将军才在说笑,您不是知道么?鄙人近日被一条毒蛇盯上,害怕得紧,也不知道是否有那个命,能活到那个时候。”
“大人要对付蛇?”杳闻宁挑了一下眉毛,“这有何难。”
“啪”张廷玉合上药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破罐子破摔,转过身,问杳闻宁道:“那依将军之见,该怎么办呢?”
杳闻宁将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下巴,半合的眼皮遮住了一半的瞳孔,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那就要看大人想如何对付它了。”
“若你是想杀了它,手中必须要有利器,并且一击必中七寸,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最好不要出手,因为您也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呢。”
张廷玉嘴角不由得抽搐:“您多虑,鄙人不过只想逃走保命罢了。”
“那闻宁再劝大人,最好也不要跑,丛林凶险,蛇可比人快。”
看着她漆黑不见底的双眸,张廷玉手心直冒冷汗,无意识地在袖子下握得很紧。
他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那,那怎么办?”
杳闻宁总是没有什么表情,就像现在,明明嘴角没有任何上扬的弧度,张廷玉却觉得她在笑。
“大人呢,最好待在原地,兴许这蛇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深山之中,正巧一路呢?”
“一路?”说道这里,张廷玉的情绪突然激动,“那为何不找他人,偏偏与我同路?”
杳闻宁回答道:“可能是……大人的血比较甜吧。”
张廷玉懒得再跟她打哑谜,也根本不想扯上什么党争之事,直截了当地反问,“血甜的人多的是,将军不如另请高明?”
杳闻宁听出他的拒绝之意,想着这人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总想超脱世外。
“你收了我的礼,何须再花钱另请?”
“礼?我何时受过你的……”
只见杳闻宁张口,一字一顿:“宝,阁。”
张廷玉怔住。
那颗被丝帕包裹的丹药还在他衣襟的口袋里,随着杳闻宁眼中的深意开始莫名的发烫。
她说的礼物就是……那颗所谓御贡的丹药?
可重点是,她是如何知道我去过宝阁?
张廷玉看向她的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恐惧,一股凉意从后背爬到天灵,方才不过是隐喻,但此刻他真的感觉自己正在丛林中与蛇并肩而行,脚下条条小径,不过是蛇早就筑好的路,任他抱头鼠窜,也逃不出它的构思的网中。
杳闻宁:“张大人,礼物要收好,记得打开看看,若是能知道是什么做的,便是再好不过了。”
明明是循循善诱,不知为何在张廷玉耳中变成了一种无法反抗的命令。
这次,他却没有出声反驳,也没有再问任何问题,而迅速提上药箱,逃难似的离开了那里。
蛇住在阴暗的地下,身边便是腐烂的树根。
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
晌午,大树托着太阳,路上的行人都回家吃饭去,街边偶尔能看到啃着窝窝头充饥地长工,三两一群,躲在屋檐下乘凉。
长街尽头,远远的出现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脸上淌下的是干涸的血渍。
他神情失落,步伐无力,似游魂飘荡,丝毫不顾及行人的窃窃私语,径直走回家去。
“田小佃!”
还未来得及推开家门,只听身后有一个声音怪里怪气地叫住他,像是嗓子被吊起来一般。
回过头去,只见来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是永昌公主的贴身太监。
田小佃木然地行礼:“曹公公。”
“嗯。”曹公公一如既往独特声音,仿佛是用鼻子在说话,“公主召见,跟咋家走吧。”
“是。”
田小佃应承。
想都不用想,定是因为高志被打了三十板的原因。
果不其然,一进高府的门,便看见宽敞的前院空地上站满了仆从。
永昌公主端坐在院中主位,年近半百却不见丝毫苍老之态。
公主一见田小佃,便呵斥道:“跪下!”
田小佃也不多言,利索地双膝碰地。
这场景自他幼时姐姐嫁入高府,便已经见过无数回了。
在高家人眼中,他就是高志的侍从,从小高志若哪里磕了碰了哭了伤了,他必会受罚。
即使多年后他已位至三品殿前校尉,禁军大统领,也依旧逃不过这般命运。
只因……高家对他有栽培之恩。
还有他的姐姐,虽然名义上是高志的侧夫人,其实说白了就是妾,往日不是被正妻使绊子,便是被夫君吆来喝去。
只要长姐能过的好一点,哪怕挨高家再毒的打,在屈辱的责骂,他也挺得过去。
鞭子沾了水,抽在田小佃的背上,浑身肌肉紧绷像是要爆炸了一样,他愣是没有出半点声音。
公主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言辞犀利地数落着他的不是。
“田小佃,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忘了本了!?”
“高家培养你多年,要不是你们姐弟攀上了我儿,就凭你的出身,如何过得了恩试,还中了武状元?!”
“若没有高家,你们俩还在城外小道上卖着茶水呢!禁军统领?带刀侍卫?连脚指头都够不上!”
“我儿只是无意撞到了个禁军小兵而已,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处置妥当,陛下降旨的时候听说你就在御前——”
公主长长的护甲指着他的鼻子,面目狠厉狰狞,泪水在她敷了粉的脸上留下两条清渠:“你就忍心看着我儿受那二十大板?!田小佃,你就是如此报答高家?报答本宫的吗?!”
“打!给本宫狠狠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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