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佃此前受了三十板,又再遭数鞭,后背已是血肉模糊。
长鞭扫过,血色在他的膝下蔓延,饶是再坚实的体魄,也扛不住如此酷刑。
田小佃越是被打的惨烈,永昌公主的气焰越是狂躁,尖锐的声音不断凌迟着整个高府中人的耳朵。
“打!白眼狼!今日打死你,也算是为高家除了个为患的虎!”
“母亲——”
这时高志踉踉跄跄地被下人扶了出来,没站稳,一下子扑到公主面前。
“哎呦我的儿——”
永昌公主赶紧扶起高志,满脸心疼:“怎么不好好歇着?出来作甚?”
“母亲。”高志勉强稳住身体,目光恳切地望着母亲“此事是儿子不小心,还请母亲放过小佃吧。”
田小佃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打得出现了幻听,平日里不拍手叫好便已是良善的高志,竟然会出言制止?!
永昌公主见自己儿子虚弱到站都站不稳,心痛到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他,哪有不依的道理?
“看什么看!?少爷仁慈!快将地上你的东西擦干净,脏死了!”
田小佃松了一口气,拿过一旁自己的外衫,刚准备去擦拭地上的血迹。
谁料,听见高志又说道:
“母亲,血而已,这种事还是让下人们做吧。陛下罚小佃在家中思过五日,还是快点放他回去,以免耽误的圣旨。”
说罢,也不等永昌公主同意,不顾自己的伤势站起身,拉起地上的田小佃,歪歪扭扭地甚至要亲自送他出门。
身上的火辣辣的感觉让田小佃头脑昏沉,在懵然间却还是依稀感觉出今日高志的反常,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眼看都要到门口了,田小佃突然停下脚步,调转方向向一旁的小路走去。
高志见状,慌忙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去?”
田小佃嘴中喃喃道:“长姐……”
以往每次来高府,无论是奖是罚,之后他总会去后院看望长姐,这也是他离府之后唯一可以见到她的方式。
虽然烈日高照,田小佃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但他依旧忘不了去寻长姐。
于是拖着疲累的步伐,嘴里念叨着,固执地想向后院走去。
“哎哎哎——”高志顾不得自己的身上的疼,硬是几步小跑,挡在他的前面,“你说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她还怀着孕,你这一身血腥,不怕吓到她?”
“那……那我先洗一下……”
说着他就拖着脚步转而向水井走去,高志见了慌忙拉住。
“哎呀,别忙了,还是回家去吧,她分娩在即也不能受风,你还这个样子,何必急于这一时。”
高志嘴上不停劝说着,手上推搡,一个劲地将田小佃往门口带。
田小佃仔细一想,也对,长姐见到自己现下的模样,怕是又会担心地睡不好觉,还是等长姐诞下孩子再来。
到时,他一定要带长姐最喜欢的糖葫芦,她怀孕不能吃馋了几个月,那时相见,会更欣喜。
就这样想着,伤痕累累的田小佃对今后的日子,又充满了希冀。
……
夜深人静的相府,已有夏虫在啼鸣。
杳闻宁被肩上的伤口折磨得难以入睡,翻了几个身,才好不容易躲进梦中。
金黄的叶子落在身边,像是干燥温暖的巢。
杳闻宁回头,不知怎的,竟然看见了神秀,
他如生前无一般差别,静静的坐在菩提树下打坐,虔诚诵经。
第九枳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抢过他手中的木鱼槌,神秀也不恼,只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淡定地伸出一只手,道句:“阿弥陀佛。”
第九枳听了,将木鱼槌的一端放入他的手心,假意归还给他,却在他五指合拢的瞬间将自己的手换了上去。
神秀看着他们相握的手,面露羞涩,却也没有放开。
任由第九枳将他拉近,轻吻眉间。
第九枳用自己包裹住了神秀,从后面看,竟好似那方只有他一人。
蓦的,天地骤变。
四周突然变成黑压压的一片。
第九枳转过头,表情阴狠地看过来。
鲜血从他的眼角流出,滴落到神秀毫无生气的脸上。
姣好的面容已经扭曲成她认不出的样子,化作走火入魔的妖神,对她说:
“闻宁,他们一个也休想逃。”
杳闻宁从噩梦中惊醒。
心跳声如鼓,久久不能平息。
皋月之尾,春将过,夏要来。
院子中花团锦簇。
杳闻宁昨夜被肩上的伤折磨,睡得十分不踏实,醒后又盹了几个时辰,便没有晨起练武。
晌午后,她才清醒,于是索性懒散地卧在矮榻上,拿了一本《博物志》来看。
宁静未有片刻,阿米急急地跑进来。
“小姐——”
刚开口,杳闻宁地眼刀便杀了过来。
阿米咽了咽口水,连忙改了称呼:“将军。”
杳闻宁收敛锋芒,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说事。
“将军,前几日您不是叫奴婢散布消息说,但凡府中男子被女子殴打不还手的,便可来咱院里按伤情领银子吗?”阿米语气中满是兴奋,“今日还真的有人来领了!”
杳闻宁轻挑了一下眉,放下书,勾勾手指。
阿米把人带了过来,那人捂着脸,“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杳闻宁左右端详了一阵。
“被谁打的?”
来人是相府的下人,杳闻宁没见过。
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她自五岁在相府的日子总共不超过一年,有很多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男仆的目光不敢去看上座。
被女人打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当时想奋起反抗打回去来着,但一想不是说没还手可以领银子吗?都被女人打了,面子已经没有了,还能不要银子吗?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被……老爷院里的小王姐。”
“看年岁,你也来府里不少时候了,怎么?没有打回去吗?”
下人立刻高声道:“没!没!”
杳闻宁吩咐丫鬟:“阿米,你去看看小王姐,她是不是行动自如,外表完好。”
“是。”
支走了阿米,杳闻宁又问:“因为何事她打得你?”
“这……”
事情丢人,还要他再复述一遍,还以为领了钱就可以走了呢。
杳闻宁将银子把玩在手中:“若有委屈,银子还可再加。”
下人看到银子,眼睛都放光了。
反正他也不在这院里当值,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说了也便说了吧。
“小……小的晨起去卧房打扫,见丞相案上有几张应该是写废了的纸,小的便当秽杂收走扔掉了。谁料小王姐找过来,二话不说给了小的一巴掌,责备小的收拾了丞相桌案,还骂了许多阴毒的话。”
杳闻宁闻之觉怪:“他的书房一向不让人打扫,怎的卧房的书案也整理不得吗?”
那听小姐这么说,那下人仿佛看见了恩人一般:“就是啊,若是不能整理,小王姐大可提前说一声,哪有这样不由分说地打了人,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男人越说越委屈:“闻宁小姐,小的好苦哇——”
杳闻宁:“若发现的及时,捡回来便好,你被打之后可有再将其放回原位?”
那仆人心虚地说道:“被……被奴才用来如厕了。”
杳闻宁点头:“可以了。”
然后从钱袋中掏出来了二两银子,扔给下人。
“谢小姐!”
下人的脸瞬间阴转晴,站起身正准备走呢。
“等下。”杳闻宁叫住他,又扔给他一粒碎银,
“将军。”
下人眨了眨眼,乍一听没寻思出味儿,然后恍然大悟,改过口来:“谢谢将军!”
见他如此上道,杳闻宁又赏了一两碎银。
“围观的那些人也受惊吓,这钱回去分给他们,若是再遭了府中女人的打,还可来这里领银子。”
“但记住,不许还手。”
“欸!晓得明白了!谢过将军!”
然后那名下人就屁颠屁颠数着银子走了。
春花摇曳,枝尾雀歇。
风中传来阴阳怪气。
“阿姊好大的官威啊!”
半月窗之外,杳新翰穿着宝蓝云锦缎面圆领袍,双手抱臂,满脸不屑地嘲讽道。
杳闻宁专心翻着《博物志》,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见被无视,杳新翰跳到窗前,抓起一把土扔到杳闻宁的书上,然后拔腿就跑。
“哎呦。”
哪成想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老管家。
“老东西,别挡道!”
看着杳新翰一跑一颠离开的背影,管家揉了揉闪到的老腰,向杳闻宁行礼:“将军。大少爷只是顽皮,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杳闻宁轻蹙着眉,嫌弃地弹落身上的泥土。
“何事?”
“将军,门外有人寻。”
“谁?”
“来人自称第九枳,还,还说……”
管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
“……”
相府正门巍峨高大,有震慑人心之效,寻常百姓甚至都不敢在门前多做停留。
只是今日,平时不敢直视的地方多了许多男男女女好奇又害羞的目光。甚至有姑娘壮着胆子多从门前走了几个来回,就是为了此时站在丞相府邸前叩门的男人。
他身着道袍,青色鹤氅,头上却不簪冠,而是半披着发,只在后脑插了根……应该是从路边折的一点也不直的桃枝。
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时,有些探究地转身。
只见面若冠玉,唇带笑意,一双桃花眼,随笑而生新月。
眉间一点白毫相红,仿佛整个人都带上了神性。
见身后无事,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那佛珠的样子很是奇特,一般的无论是菩提子,太阳子,亦或是金蟾子,皆呈灰褐色,但男子手中的佛珠,却是橙黄透明的,只能看见中间一点点的黑芯,好像是琥珀包裹着什么东西。
相府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小厮看了一眼来人,见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气质不凡,皱着眉警惕地地问道:“啥事?”
男人笑眯眯地样子好似冬日里从山上寺庙里偷跑下来的灵狐,开口便带三分勾人的哑音。
“麻烦通传,就说感念杳将军相救,第九枳特来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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