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身后围观的百姓传来一阵惊讶的倒吸声。
老管家得了杳闻宁的准许,亲自引他进府。
相府极大,青砖黛瓦,翠竹修篁,第九枳跟在管家身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景色,闲庭信步的样子好似在自家庭院一般。
“将军,人带到了。”
第九枳走进屋中,见杳闻宁气色不好地倚在榻上,没忍住,竟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原来你也有今天。定是你啊……算计了太多人的缘故。”
“哼。”杳闻宁冷笑道,“论算计,不及第九先生十之一二。”
“嗯……让我猜猜~”第九枳毫不客气地在人家的闺房来回踱步,看这看那。
“张大人……宝阁一轮游。”
“田大人嘛……他头脑虽还算好使,却是耿直鲁莽,大约还未有心情查到人院吧。”
杳闻宁毫不客气地拍掉他伸向自己衣领查看伤口的手。
“请注意些,我的情郎可是喜欢翻窗。”
第九枳挑眉,语气颇为疑惑:“情郎?”
回忆片刻,突然好似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原来就是那个总是给你写信,一写还写满三尺纸的人?若不说,贫道还以为是令堂呢。”
第九枳伸了个懒腰,一头栽倒在杳闻宁身边的矮榻上,好似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一般。
“喂,我不会和你住一起吧?当你的面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小姐——”
突兀的呼喊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是阿米回来了,比起上回她可聪明了些,在杳闻宁眯起眼睛看她之前,自己就学会了改口:“将军。”
她应该是跑回来的,和杳闻宁说话时连气都没喘匀。
“小,小王姐……好好地,还从那里骂人呢!那个人应该是真的没有还手,咱们可以把钱给他了。”
“哦?是吗?”杳闻宁看上去很是平淡,“他走了,辛苦阿米再跑一趟了。”
“应该的。”
阿米做事颇为积极,眼中似乎只有将军,连屋子里多了个美男子都不关心。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汗还没擦干净,便迈开两条腿跑出了门。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样子,第九枳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多好的小姑娘啊,偏要这么折腾人家。将军,你好狠的心啊~”
“后荷安排的,尚不知道背后的人。”
“对了。”第九枳突然感到好奇,“你是在府中搞了什么……不打人?是奖赏吗??怎么,在打听事?”
其实若不是道士太爱捉弄人,杳闻宁还是很爱与他做朋友的,聪明绝顶,连谈正事时话都可以少说两句。
“嗯。”
“你爹?”
杳闻宁指腹轻捻着书页,若有所思地说道:“在我的记忆中,杳琛向来安分守己,忠于夏漳一人,不是说他不会结党,起码不会明目张胆地结党。他那么小心谨慎懂得站队的人,最近变得有些……”
“有些张扬?”
杳闻宁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思索间有些不太确定。
“第一次,科举受封那天,吏部尚书突然以捉拿林霜之由,想借机调离驻京的盛林军。”
第九枳拿起矮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轻描淡写地反问道:“杳琛与林肖将多年宿敌,此举不是很正常吗?”
“不。”杳闻宁轻轻摇了摇头,“杳琛姿态清高,往日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弹劾武官都是点到为止,虽然声音不小,却也只为讨好杳琛。”
“可此次不同,他像是突然多了股莫名其妙的勇气,光明正大地献计夏漳,还当着林肖将的面不依不饶,就好像……背后有人撑腰,让他有了底气一般。”
“第二次,我在前朝被刺,田小佃当众道出林霜身份,纵使我身上疑点重重,那些杳家一党还是不由分说地为我辩解,那声势,好像较之前,更响亮,更……引人注意了。”
“杳琛不是个轻举妄动之人。我怀疑他会做些什么。”
“也有可能是你多想了。”第九枳耸耸肩,无甚所谓地说道,“想想看,你不仅打了胜仗,反而从林肖将手中夺走了一半的兵权,这下杳家可是朝中最强大的势力,你爹该是心态不稳,想要嘚瑟了吧?”
“不,他可不是能犯如此低级错误的人。”
杳闻宁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博物志》,
“再观察一段时间。”
“好——”
第九枳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躺在那里好像都要睡着了。
“对了,你刚不是在问面首住哪里么?”
杳闻宁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不如……你与杳琛的妾室们挤一挤?”
“哎,别呀!”第九枳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都戒了。”
“算了算了,贫道还是去附近的道观中,看看哪位好心的师兄师弟肯收留可怜的我咯。”
见他苦恼,杳闻宁心情突然悠闲了起来,问道:“你的事皆已办好?”
第九枳突然坐起身,收起了刚才懒散的模样,他冲着杳闻宁眨眨眼。
还没开口,杳闻宁便知他又要开始编瞎话了。
“若是没办,那就辛苦道爷,今晚不要睡了。”
第九枳闻言摸着自己的脸,分外哀怨地说道:“那可得了?不睡觉皮肤差,会变丑的~”
他的语气无比肉麻,杳闻宁有被恶心到,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见她一脸嫌恶地搓着手臂,第九枳却更开怀,笑得像一只偷了蜜喝的狐狸。
“五日后,端人院。你来吗?”
一句话,笑声戛然而止。
第九枳周身愉悦瞬息变得阴沉,语气森然。
“那他呢?”
“不知道,但乌眼会在。”
杳闻宁百无聊赖地翻到下一页,
“别急,还没到你呢。”
斜楞了一眼第九枳好似不是人的样子,杳闻宁敲了敲矮桌,提醒道:“你可别吓到神秀了。”
一提到“神秀”的名字,拨云见日,仿佛神祇降临一般,第九枳周身戾气骤然消散。
他甚至有些慌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忙低下头,双唇虔诚无比地亲吻赏佛珠。
目光温柔缱绻,轻声道:
“福生无量天尊。”
慈悲诵言,
唇边低语,
竟似耳畔情话。
……
时间在候鸟回迁的鸣叫着悄然流逝。
田小佃诚心反思,果真闭门不出,依圣旨生生面壁思过了五日。
第五日,一向冷清的小院传来了敲门声。
“叩叩叩”
“咳咳,哪位?”
田小佃许久未言,声音嘶哑。
“田统领?!”
门外高府管家终于等到门开,却被田小佃蓬头垢面不修边幅地野人形象吓了一跳。
田小佃见他,也是一愣:“汤叔?”
高家的事一般是公主遣曹公公来,怎的今日是管家?
明叔看起来有些局促,踌躇半天后终于开口:
“侧夫人她……昨晚故去了……”
六月晴天霹雳,斩过苍穹,
便如此刻田小佃双耳失聪,脑中嗡鸣。
“她的侍女鱼儿出门采办染上瘟疫,侧夫人毫不知情,也被传染上。为了孩子,她不肯服药,昨夜更是拖着病躯生产,但是孩子生到一半,侧夫人便力竭血崩而去,孩子……也跟着走了……”
“欸欸欸!田大人!田大人!”
雷声响彻天际,田小佃一路上听不到汤叔的话,他脚步虚浮,用手撑着路边的墙,艰难前行。
长姐……
长姐……
好不容易到了高府,他扬起拳头,用力地,一下,一下砸向大门。
“开——门——”
嘶吼,喉咙中淌出鲜血,仿佛每一声都在豁出性命。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火焰冲天,浓烟从顶漫出院落。
“不!!!!”
田小佃不顾一切地冲向火堆,高志见状上去拦他,被田小佃撞翻在地。
更多的家丁涌上前去试图阻止愤怒的他,一个接着一个,无数只手伸出,终于在冲进火之前将人压了下来。
田小佃尽力向前伸出手,也未能触碰到火焰。
“长姐——————”
这边,高志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腰,眼瞅着悲惨的场景,低声对一旁的驸马说:
“爹,咱这能行吗?”
驸马装作认真地掸了掸儿子身上沾得泥土,嘴唇尽量不动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接手人院,可不能再这时候出岔子,好儿子,这么多年你也腻了,改明爹给你找个新的,更好的。”
“嗐!”高志无甚所谓,“小事而已。”
“但那田小佃没了他姐这个牵绊,还能为我们所用吗?”
“这些年我们家帮助了他们姐弟多少?他那么知恩图报,不会怎样的。况且……”驸马将声音压得更低,“因为杳家的事,陛下已经不耐烦了,到时候咱们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也当是除杂碎了。”
一场去秽焚疫的大火烧了一整天,便是尸骨未能剩下。
田小苗的房中之物,院中花草……凡是她曾接触过的一切也都一并销毁。
云销雨霁,天朗气清,
天地间再没有长姐的气息。
她连个衣冠冢都立不了,高家忙着熏艾避瘟,一时间竟也没工夫设个灵堂。
田小佃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何时怎么走出的高家。
他漫无目的地游荡,似乎真成了一缕漂泊的游魂。
“田……田大人?!”
突然,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扑到了他脚边。
田小佃定睛一看。
“鱼儿?”
这不是明叔说那个感染瘟疫,长姐的侍女鱼儿吗?!
“你怎么在这?!”
她不是死了吗?
鱼儿拽着他的衣袖,惊慌地东张西望,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求求您……能,能不能,先,先去您家再说?”
鱼儿似乎被吓得不轻,痉挛的下颌让她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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