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闻宁一向善于抓住关键：“你师父？”
“是啊。”洞中人道，“我师父，可是来自蓬莱的仙人！”
他大笑一声，语气中颇为自豪。
“对了，如今的年号是否已不是朝佑？”他问，“今夕何年啊？”
魏安宜：“如今是，往佶二年。”还补充了一句，“先文帝已于前年薨逝。”
“已是新帝王了……”他幽幽地感叹道。
“还记得初见师父时，是尚中三十八年春，三月十一，梁州千道山，斗法大会，那年我十六岁，家中贫穷，幺妹病重，嘴中清苦，我就想着斗法大会上一定会有不少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于是上了山，混进了前来斗法的人中。可好巧不巧的是，当晚千灵寺有宝物丢失，那些人说是我偷的，这时师父出现，救了我。”
“自此，我拜入师父门下，修习蓬莱之道。”
“等一下。”田小佃费挠了挠头，一脸费解道，“等一下，这与外面的骸骨或者华丹，有什么关系吗？”
“哎呀，快了快了。别打断我。”说完他依旧我行我素，继续道，“那之后，我跟着师父来到了上京，进了皇宫。”
皇宫？！
四人相互对视，高祖时能在宫中的道人，不正是……
“你师父是国师魏子？！”田小佃没忍住问出声来，语气中还有一丝愤怒。
“是啊……”他悠然地说道，叹息声似乎将他拉进了回忆中，“师父魏子，乃是真正的国师。”
可气急眼的田小佃哪管他如何怀念，魏子是害他姐姐与侄子的罪魁祸首！
“国他娘的师！”
杳闻宁这回没拦住这头疯牛，不过还是让他的拳头偏离了洞口，一下子从一旁的墙壁上凿出个洞。
杳闻宁：“听他说完。”
也不知是不是看不见，洞口的人脸没有丝毫变化，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进了皇宫，每日侍候师父，那段日子啊，是我今生最幸福的时光。”他道，“师父制出的药有延年益寿之效，且心性高傲，不喜党争，寰帝对他颇为倚重。”
“呸。”田小佃心中不忿，暗骂了一声。
“师父曾言，当年出蓬莱岛，便是为了辅佐他心目中的千古明君，本想赋予长生不老，寰帝却拒绝了。”
“但也正因为此，师父对寰帝更是死心塌地，尽自己所能为他调理身体。”
“寰帝三十一统天下，执政七十载，终于百岁零三寿终正寝。临终，他唤师父于榻前，请求师父帮衬他的儿子。”
“师父只甘心辅佐寰帝一人，本想着若天下改朝换代，他就回蓬莱去。可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寰帝，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帝王换了，但师父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每天在宫中制药，制方。只是好景不长，武帝尚武，在位不过一年便死在了与古鲁的交战中。”
“文帝是武帝的皇长兄，名正言顺地继位。”
“他登基后，偶然一次机会见到了师父的脸，见师父几十年音容未改，便断定师父有长生不老之药。”
“他向师父讨要，威逼利诱，什么都用了。可寰帝拒绝之物，师父怎么会给他？”
“于是，不堪其扰的师父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文帝当然不让，不仅如此，还将从羽林卫从禁军中抽调出来，专门用来看守师父，防止他逃跑。”
“师父是蓬莱仙人，神通广大，区区羽林军自然是拦不住他，朝佑五年，除夕夜，师父趁着所有人在中宫庆贺新年之时，迷晕了守卫。”
“那之后，夜空中飞来一群乌鸦，师父做了一个大风筝，将我们两人拴在上面，由乌鸦带着，飞出了宫墙。”
“我才知道，师父几年前偶遇了一个人，精通杂耍驯兽，二人因为长相酷似亲兄弟而熟络起来。”
“就是此人让乌鸦带我们离开皇宫的。”
“离开后，师父想启程回蓬莱，但他从风筝落地时伤了脚，于是留在友人家修养。”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一切都很顺利。”洞中人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可那一天，我在院中整理药材，突然有人从后面把我砸晕，醒来后发现在一处地牢，周围很暗，一个穿黑袍的人站在前面。我还以为是师父，因为师父总是用黑袍遮住全身以掩盖自己容颜不老的事实。”
“我唤了声师父，他却没有理睬我，反而生硬地问我：长生不老药的在哪里。”
“他一开口，我便知道，他不是师父。”
“我问他魏子在哪儿，他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问着长生不老药与延年益寿药的秘方。”
“我不能说，师父之恩如同再造，我亦从心底敬佩他的人格与品性，别说我不知道，即使知道又如何能将秘方给他们？！咳咳咳咳——”
嘶哑的声音，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张廷玉见了连忙将他翻了过来，防止咳出来的血令他窒息。
张廷玉看着旁边被田小佃砸出来地洞，提议道：“不如先让他出来吧，他若有个三长两短这故事就讲不完了。”
杳闻宁点头道：“也好。”
然后一腿踹上了那个窟窿。
许是年头久了，也或许是石壁本身就不厚的原因，虽然需要费些力气，不过洞口还是在田小佃与杳闻宁的努力下越变越大。
守密人的口鼻都被血染红了，被拉出来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着：“我不能告诉，决不能说出口……所以他们就折磨我，砍掉我的手脚，像狗一样戏弄我，我都没有屈服！”
“师父！胡蛮没有屈服！师父————”
胡蛮抓着张廷玉的手：“师父！！胡蛮没有屈服！！”
张廷玉慌了神，道：“你，你放开，我要给你诊脉。”
胡蛮没了左胳膊与双腿，突然好似疯魔般挣扎起来，更多的鲜血从口中流出。
在众人的帮助下，张廷玉好不容易摸到了他的手腕，脸色一变：“他中毒了！”
魏安宜惊讶道：“怎会如此？！先前那人不是仓皇逃走的吗？”
杳闻宁：“先解毒。”
逃跑的黑影看起来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魏安宜还以为是因为突然有外人闯入，来不及反应于是从石门溜走。
可如此看，他并不是毫无准备，起码还有时间下毒灭口。
张廷玉从布袋中拿出他的白瓷瓶，用丝绢为胡蛮清理了口鼻，然后送药入口。
药粉混着水服下，胡蛮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有些太安静了，田小佃探头看了一眼，道：“不会是死了吧？”
马世杰的事留下不小的阴影，张廷玉对自己治死人这件事非常敏感，一双丹凤眼瞬间瞪了过去。
“你再说一遍？”
田小佃摆手：“不说，不说。”他望向地上一动不动地胡蛮，道，“只是他若死了，咱就不知道外面那些婴儿的事情了。”
张廷玉刚想说什么，手突然被狠狠攥住，吓了他一跳。
瘢痕遍布的双眼似乎在睁大，在看向他上方的张廷玉。
胡蛮像是个刚刚上岸的溺水之人，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急速地喘息。
“是……是您救了我吗？”他问道。
张廷玉一愣，继而答道：“是。”
他又说：“那，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给你一本书吧……”
“一本书？！”田小佃道，“这重要吗？！喂，张廷玉！你这毒没解彻底吧？都留脑子里了？”
胡蛮紧紧握着张廷玉的手，让他想起身撒田小佃一身毒粉都做不到。
“那，那里……”胡蛮的脸冲向石室中间的炼丹炉，“你看地上的书，有没有一本是没有题目的？”
魏安宜拿着火把，起身在周边找了一圈：“有，是这本白色封面的吗？”
“对！”胡蛮道，“这本书，赠给恩人。”
张廷玉一回头，差点和胡蛮狰狞的脸撞上。
虽然行医多年，什么样邋遢的病人他都见过。但多年未清洁的味道实在不太好闻，张廷玉向后仰着头，双下巴都快挤出来了，苦笑地回道：“谢……谢。”
这时，杳闻宁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们，现在的魏子，是假的吗？”
胡蛮放松下来，在张廷玉支撑下虚弱地喘着气：“我的师父已经死了，而如今那黑袍下的，就是师傅所谓的朋友，那个亲如兄弟的训鸟师。”
杳闻宁道：“以你所言，约是从朝佑六年开始，魏子已经不是魏子。”
胡蛮道：“是啊……他本只是个半吊子，看着师父制了几天的药，翻了几页师父的书，便自以为掌握了秘药，竟敢取而代之？哼，做梦。”
杳闻宁：“所以真正的秘药根本不是琼浆华丹，也用不到母乳与婴孩，这些只是他自己尝试出来的结果，是吗？”
“什么？！这畜牲竟然用……咳咳咳。”
胡蛮的口中又吐出了血。
田小佃见了，埋怨道：“张廷玉，你这解药也不行啊！”
胡蛮抬手道：“不干恩人的事……是我老了，油尽灯枯，人终有时。与恩人无关。”
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真的如他所说已到油尽灯枯之时：“若是早知他会如此造孽，不如骗骗他，告诉个寻常补气血的方子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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