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微弱的光亮,田小佃看到洞顶有一些弯曲的阴影,好像是藤蔓,他指着上面道:“我们是不是能够借助那些出去?”
杳闻宁看到没看,直接说:“不能够。”
田小佃揉着自己的腰,疑问:“为何?”
杳闻宁:“长度不行。”
不行?凭啥她说不行就不行?
田小佃不信邪,微微活动了一下,忍着腰上的酸痛,助跑几步,抬腿脚蹬石壁借力腾空而起,伸手拽住藤蔓的一端狠狠薅了下来。
落地的那一刻,腰椎上的酸痛变得撕心裂肺,他扶着后背,像是被敌人从后面捅了一刀,田小佃疼得龇牙咧嘴,直接跪在了地上,双眼却没有离开左手上的那一节藤蔓,一字一顿费力地说道:“怎,么,这,么,短,啊!”
杳闻宁闻言挑了一下眉,没有说话。自顾自走到旁,抱起双臂,倚靠在石壁上,那样子是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只是懒在自家后花园的假石山上赏了个月。
“你望天干什么呢?”闪了腰还出不去的田小佃心情糟糕极了,嫌弃地将藤蔓甩到一旁,对杳闻宁道:“倒是想想办法啊!”
月光下杳闻宁五官清冷:“等。”
“等什么?!”田小佃吼道,“我也真是蠢,明明当初是你用长姐将我算计进来,如今竟然还跟你并肩作战起来了?方才真是……就不应该一心软跟着你回来!你是死是活跟我又什么关系啊?!你还等?等什么?!等着有人进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院,然后心血来潮往这个碗口大的洞里一看,你觉得可能吗?!”
这时,一天外飞物从天而降,正好砸到了田小佃的后脑勺,本来因为腰疼站不稳的他左手揉头右手捂腰,没好气地大吼一声:“谁啊?!”
“实在对不住……”
从洞口照射进来的月光被遮挡了大半,一个黑影出现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洞口,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杳监丞,是你们吗?”
是魏安宜的声音!
刚刚还在发牢骚的田小佃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绳子都愣住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得救了?
杳闻宁从石壁走到绳子前,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地上又懵又惨的田小佃,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有下次。”然后扶起田小佃,将绳子的一端系在他身上,“你先上。”
田小佃心虚地咽了一口口水,没有再废话,“哦”了一声,乖乖地让她在身上动作。
在确定绳子系牢了之后,杳闻宁扥了扥,抬头对上面喊道:“可以了!”
魏安宜闻言用力,田小佃一点点被拉了上去。
杳闻宁看向沉默已久的张廷玉,他还在那个囚禁守密人的牢狱中,点点月光透过被炼丹炉砸出的缺口,映在张廷玉与胡蛮交握的手上。
一个细嫩光滑,一个苍老褶皱。
掌心相贴,张廷玉的目光停滞在胡蛮狰狞又安详的脸上,但细看眸中,却又好似空无一物。
杳闻宁拍了拍他的肩,道:“该走了。”停顿片刻,又道,“将他带走安葬吧。”
“不。”张廷玉给出的答案与他眼中的哀伤并不相符,“方才他说……就将他留在这里,便好。”
张廷玉放下胡蛮唯一的,已经没有温度的手。
杳闻宁叹息声轻微,安慰道:“他的死不是你害得。”
张廷玉启唇:“其实我知道。”
他像是在说给杳闻宁听,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杳闻宁:“走吧。”
张廷玉走到洞口下,田小佃已经登顶,重新将绳索抛下:“上来!”
绳子绕在腰间,张廷玉离地面越来越远。视野中胡蛮的的尸体也变得越来越渺小。
为了师父,被恶人砍掉双腿与手臂,又亲自毁掉了眼睛,被折磨得不像人样,他躺在那里,视野中饱经风霜的脸逐渐模糊,衣衫裹着身体,从远处看,似乎变成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奈何桥,忘川口,不渡修道人。
胡蛮却说,我一生不修道。我修的,是与师父的缘。
张廷玉不是个多愁伤感的人,但为何看着他,心中酸涩止也止不住。
……
号舍中,几名学子被巨大的“轰隆”声吵醒,吓了一跳,第一反应都是:莫不是地震了?
号舍的门纷纷被打开,几名学子披着衣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一脸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突然,一人瞬间睁大了惺忪的双眼:“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银月之下,高大的影子摇摇晃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矮坍塌。
学子们的瞌睡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博,博,博闻塔——”
“博闻塔塌了呀!!”
四人刚从井底中上来,紧接着脚下颤动,魏安宜最先看向博闻塔的位置,喊道:“塔要塌了,大家快走!”
枯井在博闻塔的后面,几人慌忙向敬一院的大门跑去。
“小心!”
此时博闻塔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不断有塔顶的瓦片和装饰从从九层高处坠下,巨大的威力不会小于战场上的投石器。
被魏安宜搀扶的田小佃眼疾手快,一把拉开张廷玉,他方才在的地方马上就被天降砖石砸中,只见地砖碎裂,霎时出现一个深坑,田小佃对其他人道:“太危险了!不能从这里走!”
杳闻宁斩钉截铁道:“翻墙!”
几人朝反方向跑去,杳闻宁率先登上墙头,对着墙下的人伸手道:“快来!”
可敬一院的墙太高了,连田小佃如此高的个子都要将胳膊伸直才能够到,更别说张廷玉与魏安宜。
田小佃对他们说:“你们踩着我!”
顾不得腰上钻心的疼痛,他蹲下身,张廷玉踩上他的肩,上面杳闻宁生拉硬拽,好不容易让张廷玉上来。
接下来魏安宜以同样的方式,作为底座的田小佃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但管不了这么多,这塔还不知道怎么塌,若是他们点背,塔身正巧倒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四个人都得完!
三人都上了墙,只剩身残志坚的田小佃了,可将他们送上去之后,田小佃单膝跪地,一手扶着墙,无论墙上的人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杳闻宁大喊:“想想你长姐!”
“长姐”二字是他从小到大的精神支柱,对了,无论何时都能直击他的心灵。
耳畔的翁鸣声逐渐消失,他抬起头,仿佛看见了天光乍现,杳闻宁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出现震颤,双唇一张一合。
她在说什么?
“快上来!”
张廷玉也向他伸出手:“愣着干嘛呢?!”
魏安宜着急地大喊:“醒醒啊!”
耳鸣刺激了他的大脑,田小佃一咬牙忍着痛支起上半身,后退几步。
若是平时这么高的墙或许不在话下,可今日他状态欠佳,想要抬腿蹬一下墙面,结果脚下,莫名其妙地一软,与他们只是短暂地指尖相触。
天空中不断有博闻塔的砖石落下,他眼见着一根半臂宽的石柱在他的头顶上方越来越近。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这下,没人能救的了他。
也好,不用再对陛下感到歉疚,也不用陷入到报恩还是报仇两难的选择,只是长姐,此行便知他的外甥已经入了皇家腹,往后只有她一人。
希望杳闻宁看在自己曾与她同行的份上,能够照拂长姐一二……
身体不断倒下的须臾,周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放慢了动作,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他好像听到铃铛的响声,是黑白无常来了么?
“嘿!”
一张俏丽的娃娃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本来已经半合上的牛眼瞬间睁得老大。
王勤虎一笑,唇边呲出一颗小虎牙,道:“闭眼作甚?还不是时候呢!”
然后娇小的身影倏地消失,田小佃只觉得自己的腰侧与胯的一边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
王勤虎喊道:“两臂夹紧,双手抱胸,膝盖曲起!”
“走喽——”
“啊————————”
田小佃此生唯一一次体会到飞翔的感觉,太新奇了,新奇到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晶莹剔透的弧线。
“看!那么大的鸟!”号舍的学子指着天上。
一旁的同窗裤子还没有提上,单腿蹦跶着出来:“哪呢哪呢哪呢?”
“眨眼就不见了,不会是被博闻塔砸中了吧?”
同窗穿上衣服:“别看热闹了,我们快去禀报祭酒!博闻塔塌了可是大事!”
“好!”
众学子赶到祭酒的住处,便要上去叩门,被守在门口的禁军拦住:“禁军办事,退后!”
学子们直接在门口喊道:“祭酒大人!博闻塔出事了!”
“您快想想办法啊!”
“是啊!那是先帝查封的地方,若是连累我们可怎么办?!”
“我等无辜啊!”
禁军拔剑,威慑道:“不许靠近!后退!”
可这涉及到身家性命的事,学子们不管不顾继续抗议着,势必想要祭酒一个态度。
这时,门打开了。
安静片刻,众人在看清那人之后,声音猝然暴起,声势比方才的更盛,七嘴八舌道:“杳监丞,这是怎么回事?!”
“杳监丞,我们会被抓吗?”
“救救我,我只是来读书,不想坐牢啊!”
“祭酒呢?我们要见祭酒!”
“够了。”杳闻宁背着手,身量虽不如这群男人,气势却是更胜一筹,凌厉的眼神扫过学子们一张张惶恐的脸,“博闻塔年久失修自然倒塌也不是不可能,待明日本监丞修书一封上奏陛下,到时恭请圣裁,冤有头债有主,若无冤自也是无主。各位不必担心,还请回到号舍,明日还有课要上。”
众学子将信将疑,面面相觑。
就在杳闻宁转身准备离开之时,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说道:“是你?是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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