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重复一万次,李安宁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李朝夕,错的是皇帝,是太子,不是被裹挟的她。
可是季政明明知道自己会这么选,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她?
安宁静静看着他,一瞬不瞬。
这场荒谬的考验,是时候到此为止了。
“奴婢觉得,李姑娘萧声泛泛,难登大雅之堂。”
话一说完,季政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李朝夕如释重负,瘫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季政要笑不笑地问:“你是不是以为孤不会填上你的名字。”
将揭贴摊开,安宁拿起案几上的毛笔,递给他。然后下榻行礼:“奴婢告退。”
也不顾身后站了一堆的人,安宁转身便出了承恩殿。
刘仓心里喊了句“老天爷”,恨不能把李安宁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提溜回来。他额头冒汗看向太子,后者满脸阴郁,拿起案几上的玉莲台摔在地上,把所有人吓得一声不敢喘。
“滚。”
——
“姐姐怎么了?”茴香见她脸色不对,小声问。
安宁摸摸她脑袋:“抱歉。”
下午茴香才明白安宁的意思。刘仓亲自过来宣太子口谕,李安宁搬入小池院,年后随行去崇京侍奉皇帝。
“不对,刘爷爷,你是不是传错人了?”茴香哭道,“姑娘是殿下的人,怎能去伺候皇上?”
刘仓一脚把茴香踹到一边,呵道:“闭嘴,再乱说话打死你。安宁姑娘,快走吧。”
他见安宁已提上了包袱,哼声道:“看来姑娘倒很有自知之明。”
安宁默声搬去小池院,路上遇见同样提着包袱的李朝夕。李仓悠悠地说:“安宁姑娘不稀罕东宫大宫女的位子,有的是人稀罕。”
李朝夕弯着背,再不见当初正义凛凛的样子,也不敢看她。
“八姐,”安宁平静地对她说,“你要好好的。”
李朝夕痛哭出声,一叠声说着“对不起”。
小池院里,王教习正拿着戒尺在教人端茶,看见刘仓,忙迎上来,谄笑着问:“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等看见他身后的安宁,又哎哟一声,把李仓拉到院里槐树根下,小声问:“您怎么带了位贵人过来。”
“贵人?”李仓呸声道,“那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你好好调教,谁的面儿也甭看。”
“是是……”王教习点头哈腰地送走李仓,上下打量着站在院门口的安宁。
“安宁姑娘,会什么呀?”她知道这些人一贯心高气傲,尤其是这个安宁连太子的面都敢落,自己要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不被压在头上拉屎。
“女红、琴。”
“弹来听听。”
一首《胡笳十八拍》弹完,王教习点评道:“尚可。”
她没想到安宁居然还挺听话,问什么答什么,让做就做,也不多话乱看,心里就松了两分。没再琢磨着给她下马威,平日就和其他人一般教导。
自从来了小池院,安宁耳边镇日是丝竹弦乐,王教习虽然严厉,但不是挑刺的人,只有江眠对她仇视非常,十回见了,八回都要找茬。
“安宁姑娘哪能用咱们的吃食。”江眠当着她的面把饭菜倒进阳沟,语气挑衅。
底下人爱恨明来明去,也不用仁义道德和礼教敷一层面装相,争来争去,不过是仨瓜俩枣,你亏一点我赚一点,安宁不和她正面相争,遇事颇多避让。
小池院相对封闭,无事一般不让出院,安宁每日弹琴学习,像是坦然接受了上京的命运。
另一边的刘仓最近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了,他第一百零八次在心里痛骂李安宁,都是这个小娘子,一点也不惜福,把殿下惹毛了,自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让他坐蜡。
崇文殿里,太子正在斥骂御率府张大人。
当初攻魏,太子麾下十率府两万兵士随军出动,如今也均驻扎在魏都城沂阳,不但要承担保卫巡警东宫的责任,还要临时照管沂阳城内外的治安。
张府率手下率府兵勤勤恳恳地巡逻,可大战过后必多流民,城外还是闹出来几起人命,偏叫太子司直知晓,弹劾到了太子面前。
在心里把蒋司直骂了个狗血淋头,张府率也苦,他难道不想平安无事吗?还不是人少事多闹的。按理来说太子虽一贯治下极严,但不是纸上谈兵的人,最知道属官们的困难,如非人力能及的原因,即便犯错,也不会抓着不放,偏生今日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把他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了。
被刘仓送出来的时候,张府率拱拱手,擦汗道:“刘公公,敢问某是否有大过失让殿下烦忧了?”
“大人多心。”刘仓眯着眼,高深莫测道。
“定是蒋司直又说了些什么!”张府率一提他就来气,一个小小詹事府七品官,仗着管纠劾,笔杆子上下一晃,就把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武将架在火上烤,恨煞人也。
“这又是哪里的话。”刘仓依旧不接茬。
张府率纳罕:“不然何至于此啊。”
把人送出宫,刘仓叹气,哪是外面的事,是里头不顺,自然哪儿都不顺。
刚回殿,刘仓便看见徒弟杨槐跪在地上请罪,他把杨槐踹出去受罚,提着一万个小心伺候在太子身侧。
桌上放着堆山码海的公文,外头天都黑透了,刘仓知晓今天殿下怕是又想在崇文殿凑合一晚。
前阵子李安宁还老实的时候,殿下可不这样,最多三日必要回承恩殿歇着,如今却像是要把寝殿安在这里似的,快十天没回去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劝,终还是怕殿下连日辛苦休息不好,跪禀道:“殿下,公务繁多,您也要注意身体,今日便回寝殿安歇吧。”
季政捏了捏眉心,放下笔:“回承恩殿。”
承恩殿。
李朝夕顶替了安宁的差事,前几天太子未归,她都一直在屋里睡,但今日前头来人传话说太子要回来休息,她赶鸭子上架去做伺候人的事。
太子寝殿,连她从前也不曾来过。李朝夕问捂着屁股的杨槐:“公公,我……”
杨槐瞪一眼,她忙改口:“奴婢该做什么?”
“端茶递水、守夜,”杨槐没把暖床说出来,因为他记得从前殿下没有叫安宁做过。
李朝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的太子,他当初在魏国时,她偶尔也欺负过他,逼他在地上爬,让他在烈日下罚跪……不对!
想到一件事,李朝夕止不住浑身冒冷汗。她记得有一回她叫人给他洗脸,后来他捂着眼跑了出去,之后他好像就……瞎了。
虽然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恢复的视力,但当初确实目不能视做不得假。上下牙打起了冷颤,她不敢想象季政认出她是谁后会把她怎么样。
殿门被人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李朝夕恨不能钻到地缝里。此时她什么复仇的心思都没有了,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金枝玉叶,只是个别人一捻就死的贱婢。
她连死都没法死得荡气回肠。
帷幔后影影绰绰矮身行礼的身影叫季政恍惚了一瞬,他走过去,一张国色天香的艳丽面庞出现在眼前,季政眉心一皱,才想起她是谁。
他转身便走,道:“叫她滚。”
刘仓看着李朝夕这张花容月貌的脸,心道那个叫李安宁的一定是给殿下下蛊了。
脑袋沉沉地发疼,季政躺在床上入了梦。
“我听说今日是公子生辰?”少女温柔的声音响起。
季政却是一怔,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红叶你如何知晓?”
少女轻笑:“我自有办法,既然知道了,我便要给公子过个生辰。”
“过不过,都不要紧。”季政摸了摸眼睛,再好看的礼物,看不见又有何用。
“你难得出宫,自然要的。”少女牵起他的手,领他来到僻静之处,“你等着。”
脚步声离开,久久再未响起,季政试探着喊了声“红叶”,无人回应。
他开始着急,怕红叶迷路或是惹到了别人,他目不能视,偶尔出宫看诊也都是让人把他放在和红叶约好的医馆外,此处所在并不熟悉。
像过了万年之久,才终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季政皱眉急道:“怎么去这么久?你一个姑娘家多危险知不知道?”
少女坐在他身边,将温热的白瓷碗放到他手心里,又递上双筷子:“我去附近人家借灶房做的长寿面,味道比不上宫中御膳,你不要嫌弃。”
季政喉头哽了一哽,他突然说不出话了。自来魏国后,何曾还有人记得他的什么生辰,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的,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被人记在心里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许是见他久不动筷,少女接过他手中的筷子,他听见她呼呼吹气的声音,片刻后道:“公子张口。”
他像被点住了穴道,愣愣地只会照做。
一筷油香劲道的面被夹入口中,季政咬断吞咽下去,忙称赞道:“红叶姑娘厨艺精湛。”
“这个不能咬断的,要一口气吃完。”少女叹笑,“也罢,总归是借个意头,不然不是过生辰,竟是受罪了。”
他忙告罪,少女的声音无比真诚:“我只求公子康乐便好。”
他的记忆本该到此为止,可惜梦境没有道理。
他渐渐能看清了,眼前浮现出如今李安宁的面容,她伸手在那碗长寿面里撒下药粉,然后用水润的眼眸看着他,期待地说:“殿下快吃呀,凉了便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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