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庙

这处城隍庙是前朝修建的,荒废已久,每一个角落都结着硕大的蛛网。土台上供奉了一位开国名将,可惜头颅不翼而飞,四肢夸张地张开,荒谬而又怪诞。

墙壁颤颤巍巍,勉强能够挡风。火焰倒是熊熊燃烧着,化灰的草屑飘至空中,似在激烈地起舞。

闻雨眠站在火堆旁边,粉蓝色的大氅下露出一截绣着红梅的罗裙,像是一株花在这雪夜里悄然盛开。

火光在她点墨般的眸子里跳动着。她迅速眨了眨眼,很快又垂下了脑袋,小巧的下巴在兔毛围脖里埋地更深,努力克制着心中的雀跃:“早听说兄长要回来,没想到这趟去别院取酒,竟碰上了。”

“是这场雪来得巧。”余砚声温和的眉眼弯了起来,唤她名字的声音变得笃定,“好久不见了,阿眠。”

一旁的车夫忍得牙酸,不由得看了桃儿一眼。不是专门来接人的吗?方才担心与人错过,就连歇一会都不情愿,怎么又变成去别院了?

桃儿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眼神一瞥,提醒车夫闲事莫管。

跟着余砚声进来的另有两人,一个叫桐于,是余府的家仆,身手很好,也读过书,跟在余砚声身边已有十数年了,闻雨眠和桃儿都认得他。另一位却瞧着眼生,瘦骨嶙峋,双目呆直,瞧着不像马夫,也不像小厮。

“这位小哥是?”闻雨眠不禁问道。

“这一路回来见了许多人家,生计十分艰难。我虽有心救助,却实在力有未逮。”余砚声并未直接回答,先没头没脑地提了句见闻,而后又换上轻松的语气,“这个孩子叫阿胡,与我有缘,我便想着带他回京,为他寻个活计。”

他一语带过,闻雨眠却很快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

这个叫做阿胡的孩子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若是双亲犹在,又怎会跟一萍水相逢的人进京,想必是遭遇了变故,只剩了他孤身一人。余砚声大抵是不忍看他颠沛流离,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站在风口上干什么?”桃儿笑说道,“娘子请郎君坐下才好继续叙旧啊。”

闻雨眠如梦初醒,收回怜悯的目光,连声应和:“是是是,里面暖和,兄长快快进来歇歇。”

余砚声无不应下,走近了桃儿时,对她颔首致意。

桃儿是闻雨眠的贴身丫头,自小就跟着服侍,与余砚声自然相识。只是这些年的京城贵人愈发骄矜,再未见过似余砚声这般无论对谁都有礼有节的人,一时间始料未及,一愣之后连忙福身还礼。

地面尽是尘土,四周荒凉简陋,可在场众人不甚在意,席地而坐,一同围在火边取暖。

闻雨眠伸手摸着火光,手心暖乎乎的,虽埋着头,却止不住地抬眸偷看。

余砚声此时的轮廓还不似后来凌厉,更多了些从容清朗,眉眼如远山,同儿时的记忆里一样的深沉温润。

车夫将几块新木头扔进火堆,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火星头草灰一起飞溅出来,虽还离得远,但余砚声依旧扬起斗篷一角,为闻雨眠挡了挡。

“一晃四年,阿眠妹妹似是沉稳不少。”余砚声自然地寒暄着。

闻雨眠满心都是前世的事情,汹涌着的感激无处诉说,几乎要将她淹没。

身体湮灭,只余魂魄的日子里,她总觉得自己像是一片叶子,经过了大火的焚烧,只剩下枯黑的叶脉。

余砚声的坚持是一条遥远的河,尽管触之不及,但流淌的水声已足以浸润她绞痛的经络。

她有时会想,即便是余砚声本人,恐怕也不会明白那坚持寻找真相的两年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如今的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闻雨眠笑笑,不答反问:“雪日难行,兄长信中说在正月二十二抵京,怎么早到了这么些天。”

“我久未归家,料想姨母定会出城相迎,恐怕还会连累你与濯尘兄长苦等。不如去信,将抵城之日后推些许,也省得姨母操持。”

余砚声之母早逝,李淡锦念及故友,爱屋及乌,对他十分偏疼。过去四年里,没有一刻不盼着他早日归来,莫说是城外相迎,便是让她去余砚声任上接人,她恐怕都是愿意的。

他算得准,考虑得也周全。闻雨眠不禁莞尔,虽已知答案,还是顺势问道:“兄长这次回来,是为探望姨父吗?能留多长日子?”

“陛下调我回京,另有任职,不会走了。”余砚声答道。

他将一双手举在火堆前取暖,弹琴弄墨的手指修长匀称,指节处已退了红,指尖却还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闻雨眠扭头同桃儿交代了几句,便见桃儿起身出去,不一会又小跑回来,带回一个小巧的手炉。

“还热着呢。”她不由分说地将手炉塞到余砚声怀里,见他推辞,却眼含揶揄,“兄长自任上回京,路途遥远,想必是遭遇了不少流寇盗匪吧?”

余砚声不明所以地一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群青色直裰洗得发白,袖口上甚至起了毛边。他自失一笑,也不再推辞,跟着她的话头笑叹自嘲:“倒是的确听闻沿途百姓常受盗寇所扰,只是余某虽有心体察民情,奈何月俸单薄,流寇盗匪眼高于顶,对某避之不及啊。”

闻雨眠被他故作的忧愁模样逗得嗤嗤直乐,笑得鬓上的铃兰金丝珠花都震颤不休。

如今的余砚声初出茅庐,的确官位不高。但他出生门阀世家,父亲常年担着中书令一职,族中叔伯亦不乏高官名士,乃是个实打实的清贵少爷。之所以粗布单衣,一副贫苦书生的模样,无非是因着不肯仰赖福荫的缘故。

这也不奇怪,京城人人皆知,余宰执家的公子有麒麟之才,三岁吟诗,七岁作赋,才识品行皆是不凡,颇有君子之风。

他自是少年老成,严以律己,从无贪图享乐的心思,倒是愁得闻雨眠的母亲寝食难安,唯恐他在任地受寒挨饿。

只可惜……如此栋梁之才竟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闻雨眠的笑容被记忆冲淡,眼中浮现出一分化不开的伤感和忧愁。

她不由得想到,那日晨起没有阳光,大雨淅淅沥沥,余砚声的亲族、好友听闻他的死讯该是怎样的哀恸。

“怎么了?”大概是察觉到她的走神,余砚声十分关切地问道。

他待身边人一向很好,哪怕是杂役下人也都十分上心。闻雨眠只觉得嘴里发苦,忧心忡忡地交代:“兄长心善,但也得顾念自身。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兄长如此博学,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余砚声面露困惑,虽并未打断他,却悄悄看了桃儿一眼。

只见桃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家娘子自病愈之后总是时不时地感时伤春,老气横秋得很,教人听不懂她的意思。

闻雨眠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年幼时,兄长与我三五日便要见上一面。可惜一晃多年,如今竟连半封飞书也无,这才会生疏至……”

“娘子……”桃儿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提醒,“余公子常寄信来的,是您总忘记回信。”

“是么?”闻雨眠一愣,狐疑地扭头看她一眼,继而又有些迟疑,“不会吧……”

她只记得自己与余砚声来往渐少,却总以为是时过境迁的原因。毕竟是相隔甚远,余砚声又金榜题名,怎会与她一个混不懂事的小丫头闲谈。却没想到喜新厌旧、冷落故友的竟是自己吗?

她不禁有些心虚地望向余砚声。

“没关系。”余砚声善解人意地主动解围,煞有其事地替她找出了借口,“方才才说了,路途遥远,流寇众多,信件丢失也是常事。我几次寄信都未收到回音,想必不是去路出了差错,便是来路出了差错,也就未再坚持。总归相见有期,何必执着于手书呢。”

“是这个道理。”闻雨眠连连点头,真情实意赞道,“兄长真乃豁达第一人!”

风雪渐歇,柴草亦燃烧殆尽。最后的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瞬,终归于寂静。

马夫睡了,桐于还有余砚声带回来的小孩也睡了。

闻雨眠与桃儿睡在里面,与其余众人之间隔着燃烧殆尽的火堆和大半个庙宇。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余砚声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隔着半丈远的距离,静静望向闻雨眠的方向。

她斜躺在平铺开的干草上,身下垫了几层衣物。平日里总是日日做着光怪陆离的梦,今夜倒是随遇而安,睡得很踏实。

浓稠的夜色拨也拨不开,可余砚声甘之如饴,一动不动。

闻雨眠无知无觉,兀自与周公相会,很是自在地舒展了一下身子,露出了半截皓白的手腕,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点点窸窣响动。

余砚声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去替她提了提盖在身上的两件外氅,隔着衣物,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放了回去,确认无误后,悄无声息地躺回了门边。

风雪未尽,星月暗淡。他紧了紧斗篷,瑟缩着,嘴角却露出极浅极浅的笑意。

一别四年,终于还是回来了。

这个时候的余公子没有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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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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