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骤雪初霁,云层之后隐约晕出一圈圈的霞光。积雪尚未完全消融,但也无碍于行,官道上陆陆续续有人来去。
昨夜闻雨眠曾告诉余砚声,自己之所以在此处出现,是为了去别院取酒。今日晨起,余砚声便提出与她一道。
闻雨眠本是随口找了一个托词,细想之后又觉得可行。与其时时提防着萧清瑾突然造访,不如去别院躲上几日,等闻濯尘休沐了再回来彻底解决这个大麻烦。
暗自盘算一番,她已是下了八分决心,只是碍于礼数面子,嘴上仍是推拒:“兄长赶路辛苦,不必麻烦了。”
意料之中,余砚声十分坚持:“你和桃儿两个姑娘家,身边又没带侍从。我若是让你就这样走了,待到回城拜见姨母时,岂非要让姨母怪罪?”
就差将你疼成眼珠子了,哪还舍得怪罪。闻雨眠暗自腹诽。
她正想就坡下驴,顺势“勉强地”答应下来,却听见一阵马蹄之声,紧接着,闻濯尘的身形便出现在不远处。
坏了!闻濯尘怎么来了。
闻雨眠脸色一变,唤了桃儿,挡在余砚声面前,一本正经地说:“兄长说得有理,不如我们快些上路。”
说完,她拔腿便想遛上马车,才走了几步,却被人揪住了斗篷的兜帽,身后传来闻濯尘阴恻恻的声音:“去哪儿?”
闻雨眠用尽全力,手脚并用,却还是不能移动分毫,只能气急败坏地试图反击:“闻濯尘!你放开我!”
闻濯尘自小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摔打着长大,穷凶极恶的宵小之徒不知见了多少,哪会将她这些花拳绣腿放在眼里,任凭她张牙舞爪,手上力道一点没松,恶狠狠地瞪她:“有事好哥哥,无事闻濯尘?你倒是真出息。老实点儿!小心我揍你。”
“你还敢揍我?”闻雨眠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全不怕他,“小心我让嫂嫂打断你的腿!”
“哟,小妮子还翻了天了。”闻濯尘伏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威胁,“七皇子的事情,你还想不想让我帮你办了?”
闻雨眠一哽,终究还是屈服于兄长的淫威,蔫蔫老实了下来:“哥哥……你怎么来了。”
“你还好意思问?留张字条就敢跑出来。父亲昨夜在宫里轮值,母亲又没收到别院的消息,自然急匆匆叫我来寻你。”
“我就是去别院取些好酒,只不过因着这场雪,耽搁了一晚,这才没能及时送信回去。”闻雨眠小声狡辩。
闻濯尘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重重啧了一声,又转身从马鞍旁的鹿皮袋子里取出暖炉,恨恨塞进她手里,没好气道:“别和我犟嘴争辩,我不是母亲,不吃你这套。马车里头待着去。”
闻雨眠得了便宜,嘿嘿一笑,卖乖道:“谢谢兄长。”
闻濯尘没再理他,反而看向余砚声,母鸡护仔一般将闻雨眠挡在身后,皱着眉,语气不善地问:“你干嘛的?”
此话一出,余砚声和闻雨眠不由得都是一愣,对视一眼后,又不由得一笑。
余砚声照例还是先行了礼,开口时却语带揶揄:“多年未见,兄长……”他意味深长地沉吟片刻,“风采依旧啊。”
“去你的!少套近乎,谁是你兄长。你……”闻濯尘不耐烦的表情一顿,将人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既而露出喜色,“砚声?你是砚声!这就回来啦!”
“是。回来了。”余砚声含笑应道。
闻濯尘阔走几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头到尾又重新看了一遍:“啧,出去了几年,怎么反倒更加清瘦了?没有一点好男儿该有的样子。罢了——你怎么和阿眠碰到一块了?”
“昨夜雪大,我们避雪时偶遇的。此处到别院还有近一日的路程,阿眠又未带随从,我正说要送她过去,差点就和兄长错过了。”余砚声解释道。
“你人都到了,还去别院做什么。”闻濯尘大手一挥,“回城回城,兄长那儿自有好酒。”
“都听兄长的。”余砚声从善如流地应下。
两人一唱一和就拍了板,徒留闻雨眠一人垂头丧气,自知无力回天,怏怏不乐地上了马车。
闻濯尘大笑着揽过余砚声的肩,拥他去牵马。
“阿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余砚声跟着他走,目光却流连在闻雨眠的身上。
闻濯尘满不在乎地一瞥,从手下处牵了匹马,将缰绳扔给了余砚声:“你这些年不在,小丫头更加无法无天了,前几日和祖父起了争执,恐怕是存了逃婚的心思,离家出走呢吧。”
“逃婚?”余砚声一愣,上马的动作骤然停下,侧首看去。
闻雨眠正坐在马车的前板上,黑发柔软地从肩侧垂落下来,双脚优哉游哉地轻晃。
许是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抬起头,秀眉舒展,眸光潋滟,未施粉黛的脸还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像是一汪从未沾染过俗世风雨的深谷静潭。
“走啊!愣着干嘛呢?”闻濯尘催促道。
余砚声这才翻身上马,驾轻就熟地勒马,与闻濯尘并驾齐驱,自失一笑:“我竟不知阿眠妹妹已经定亲了。”
……
马车在闻府跟前停下。
闻雨眠一路上被闻濯尘逗弄得怒发冲冠,即便到了家门口,仍旧气鼓鼓地不愿说话,看到兄长递过来的手也只当看不见,自己个儿就跳下了马车。
她本是想摆个脸色给闻濯尘瞧瞧,可惜甫一落地,左脚就踩上了右脚,心中一空,眼见着就要直直摔下去。
闻雨眠两眼一闭,做好了鼻青脸肿的准备,却被人扶住小臂,从半道上拽了回来。
“当心。”余砚声无可奈何地嘱托道。
他很快收了手,指节无意间扫过闻雨眠的手腕,冷得像冰,闻雨眠不禁一个寒颤。
他衣着单薄,来时也是坐的马车。偏碰上了闻濯尘这么个皮糙心大的,非要拉着人骑马,白白吃了这一路的冷风。
闻雨眠心下过不去,又担心一会进府后,少不得要折腾到晚膳过后,不如让他先回府添衣裳:“你冷……”
话未说尽,只听旁边传来大笑。
“下个马车都能摔一跤哈哈哈哈,这还是将门之女呢,说出去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闻濯尘声如洪钟,像是要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此处有一番热闹。
闻雨眠羞恼极了,双颊都微红起来,嗔骂道:“闻濯尘!你看我不打你!”
她提着裙摆便追了上去。
云纹在斗篷上飘扬着,艳艳红裙从雪白的绒毛里露出一小节,年轻气盛的小姑娘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余砚声摇摇头,也只能跟上。
这个时辰,闻耀民还没回来,闻濯尘之妻陈穗倒是难得没去校场,陪同婆母李淡锦一起在家等着。
打闹之声刚刚传进来,李淡锦便坐不住了,忙慌慌地迎了出去,看见闻雨眠全须全尾地走进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阿娘,哥哥他又欺负我!”闻雨眠正愁着奈何不了身手奇好的兄长,见到李淡锦便贴上去撒娇卖乖。
“就是要教训教训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坏丫头。”李淡锦责备地看着她,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子,“越发没有规矩,该将你关起来!”
看着闻雨眠少有地在母亲跟前吃瘪,闻濯尘心中大喜,学着李淡锦的模样,恶狠狠地指着她教训:“越发没有规矩!”
“天降大雪,又哪是我能够左右的呢。”闻雨眠没讨着好,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不甘示弱地回瞪闻濯尘,立马又改换了求援的对象,几步蹭到了陈穗身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好嫂嫂,你帮我做主。哥哥方才说要打我呢!”
陈穗性情飒爽,在男人堆里也从来不落下风,却极其疼爱这个夫家妹妹,闻言立刻眼睛一鼓,也不顾李淡锦在旁边看着,提脚就向闻濯尘踹去:“反了你了,还敢和阿眠动手!”
闻濯尘叫苦连连,左避右躲,正巧余砚声走进来,干脆藏在了余砚声身后。
陈穗虽然豪迈,于“治夫”一术上颇为强势,倒也不肯在外人面前落了闻濯尘的面子,顿时收敛了许多,正想装出个知书达理的模样,好歹还是见个礼,却听李淡锦颇有些激动的声音。
“砚声?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一路疾行,是以早到了几日,正巧在城外碰上阿眠妹妹,于是一起回来拜见姨母。”余砚声笑着走近,却在两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很端正地一揖,迟迟没有起身。
李淡锦连忙将他扶起,见他浑身冰凉,便将他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心疼不已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知道照顾自己?穿得这样单薄,冰成这个样子。”
她每每见到余砚声,总会想起自己已逝的好姐妹,即便只有一分的伤感也立刻会增出十分来。何况余砚声外派四年,她日日都挂着心,生怕他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总算见到真人,一颗心落在肚子里,几乎要落下泪来。
闻濯尘最是见不惯这样的场面,手足无措地劝说:“阿娘,砚声好不容易才回来,哭什么?”
“你天天守在家旁边,有家里人记挂,自然不知道砚声孤身在外的辛苦。”
李淡锦不满地看他一眼,转身又见余砚声穿着简陋,更是连余砚声那位首辅父亲也一并责怪进去:“余远成日里就知道管他官场里的闲事,从来都想不起来要问问自己的亲儿子日子过得怎么样……”
闻濯尘被无辜殃及,老老实实垂首听训,不敢吱声。
闻雨眠趁机又重新挽上了母亲的手,摇着她的手,娇嗔抱怨:“这天儿实在是冷,阿娘纵然不心疼女儿,也该心疼砚声兄长。不如进去再聊。”
“是是是,我这是糊涂了。”李淡锦破涕为笑,左手牵着女儿,右手携着余砚声往里头走去,泪珠还挂在眼上,嘴角已克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闻濯尘自然被落在了身后。
闻雨眠颇为得意地挑挑眉,挑衅地努了努嘴。
陈穗见丈夫失意,不禁笑道:“久闻这位余公子的大名,今日总算见到真人,的确气度不凡。”
“比之我呢?”闻濯尘面色不愉地问。
“这有什么好比的?”陈穗低骂一句,俄而又颇具深意地笑了,意有所指道,“听闻余公子是位大才,母亲对他又视如己出。如今阿眠尚未出阁,余公子却回来了。你还不快跟进去,指不定要说件大事呢?”
“大事?”闻濯尘明白了陈穗的言下之意,轻嗤一声,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也说了,母亲对砚声视如己出。他于阿眠而言,与我是一样。怎可能有你说的大事,那才是真乱套了。”
余公子:兄长你不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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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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