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静默片刻,坐在副驾上的郑兰淇就回过头对她说:“窈窈,阿姨觉得你还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比较好,这样在学校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也可以跟我们讲。开学就别住校了,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正好离一中近。”
初中三年她都是住校的,本该适应集体生活,她的初中老师在中考前把郑兰淇叫去谈话,说她虽然成绩优异,但性格孤僻不合群,让他们做家长的多多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一点儿也没提那些人跟她开了多过分的玩笑。
郑兰淇此刻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喻恩正本就在气头上,正愁不知道骂什么好,无异于找到了宣泄口:“特地给你找的军事化管理的寄宿学校,人家都能好好住校,怎么就你不能?还让你郑阿姨替你操心。”
喻窈心知肚明,现在的她对于郑兰淇而言不过是加重生活负担的包袱而已,她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厚。
郑兰淇要是真关心她的话,不会嫌她是累赘,把她甩给其他人照看。
姑妈只是随口客气了一下,郑兰淇就顺水推舟,兴高采烈地把她这个麻烦给甩出去了。
郑兰淇并不想抚养她,但郑兰淇在水泥厂的工作是靠喻恩正上下打点,托人关照才争取到的。
她是喻恩正的女儿,郑兰淇看在喻恩正的面子上也要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偶尔当个和事佬缓和父女关系,却因为喻恩正的强势起到了反效果。
想当初郑兰淇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她对这个阿姨是疏远却尊重的,能不麻烦郑兰淇就不发麻。
她这个女孩算不上天真乖巧,但至少清醒懂事。
她觉得自己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自理能力比较强的了,没想到意外听到郑兰淇给朋友打电话时抱怨照顾她辛苦,一下否定了她的所有努力。
这种感觉像是被鸠占鹊巢的人抢占了全部功劳,使得她的单向奔赴变得像个笑话。
喻窈不想跟郑兰淇产生多余的交流,也不想再和喻恩正产生摩擦,淡漠得应了声“好”。
回家的路上,喻窈像一只被拘束在狭小牢笼里的雏鸟,茫然望着在蓝天白云间自由穿梭的雨燕。
她远行的机会少之又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火车站是陌生的,家也是陌生的,连接火车站和家的这条路自然也是陌生的。
郁郁葱葱的绿树织成了一条林荫道,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车辆构成了车水马龙的景象。
拥挤,热闹,生机盎然。
这份平和没有维持多久就被喻恩正粗鄙的谩骂打破。
喻恩正忽然破口大骂,从痛斥前后方的司机不会开车,到指责别人停车不规范。
结果遇上一个脾气比他还暴躁的路人,降下车窗回骂了他两句,喻恩正干脆赌气把车停在岔路口,阻碍了交通,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急促而聒噪的鸣笛。
郑兰淇被他吓坏了,连忙惶恐地说道:“再怎么生气你也不能这样突然停车啊,万一后面的车追尾怎么办?”
喻恩正气急败坏地说:“追尾也是他没保持好车距他全责!交警来了也得这么判!”
喻窈为自己有这么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泼皮父亲感到丢脸,很想就在这里下车,然而车门被蛮不讲理的喻恩正锁死了。
车门的锁她是打不开的,家门的锁她是可以打开的。
可两把锁她一把也打不开。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
三人到家后,喻恩正为了节省电费,照例没开空调,自己脱了汗湿的衬衫,赤着膀子进浴室冲凉,难得没再数落喻窈。
喻窈却没感到丝毫轻松,依稀寻着自己的记忆来到自己卧室。
郑兰淇很符合八十年代出生的女性的特质,勤劳朴实,慧智兰心,把这间次卧打扫得很干净整洁,陈设基本维持着喻窈上次离开时的原貌。
一眼扫过去,窗明几净,好歹是在这个家里给她留了一席之地。
喻窈缓步走近书桌,看见了端放在书桌上的二手教材。
郑兰淇经过她房间时告诉她:“桌上的这摞教材是你爸让我找同事要的,让你在开学前提前预习一下功课。我这个同事的儿子可是个学霸,今年夏天考上了人大,你也沾沾喜气,三年以后考清华北大。”
郑兰淇这话说的多少有点贪心了,喻窈不动声色地翻开这本写满了笔记的旧教材,眼底情绪翻涌。
别人渴望状元及第是为了光耀门楣,而她想要出人头地是为了摆脱压抑的原生家庭。
傍晚,喻恩正接到单位电话,厂里的消防泵房年久失修,出现了漏水事故,把厂房里的机械都淹了。
喻恩正挂断电话马上就穿上衣服出去了。
郑兰淇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冲着火急火燎出发的喻恩正喊:“吃了再去啊。”
喻恩正烦躁得不行,对郑兰淇也不客气:“我又不是饿死鬼托生,不差这顿。”
正在预习高一内容的喻窈闻言,对喻恩正的不识好歹很是无语。
开饭时她问郑兰淇:“你看上他什么了?”
郑兰淇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谁,怔了怔才嗔怪道:“他是你爸爸,不是‘他’,不要这样没大没小地称呼他。”
喻窈闻言一言不发。
郑兰淇似乎思忖了半天没找到喻恩正的优点,叹息道:“你爸他……挺敬业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顾家。
喻窈心想果然不止她在忍气吞声,郑兰淇这些年也压抑到了极点。
她坦白跟郑兰淇说:“我还有三年就搬出去了,你和他把日子过好就行。”
郑兰淇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诧异,似乎是不相信这种话是十五岁的女孩能说出来的。
喻窈没有再说多余的话,闷头吃饭,吃完饭还帮郑兰淇洗了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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