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灰师兄说出“搬家”两字后,屋内便是一片沉默,小白是想说说不出,谁叫它的猴语没人能听得懂呢。
石小荞的自责内疚之心又开始出来作祟,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归狼谷之于她来说,居住不过一月余,纵然有感情,又哪里能及得上他们居住近二十年的不舍之情呢。尤其小丝瓜,他自还未记事起,便是在此间生长。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连同他的记忆深深连在一块,是如何能说舍就舍得了的?
然而之所以要舍弃这方桃源之地,却都是因着自己的缘故。
沉默片刻光景之后,小丝瓜放下筷子,眼睛盯住桌面,当先开口道:“师兄,你打算让我们搬去何处?”
灰师兄仿佛丝毫没感受到此时空气中的不寻常,仍然笑得温和,听小丝瓜此问,甚至眼睛都不抬,手中筷子夹向面前一碟小菜,嘴中顺口答道:“我们会去一个比归狼谷更美的地方,盖几间比这里更好的房子,到时候开出几亩地,我们自给自足,过更好的桃源生活。”
小丝瓜随即又道:“师兄,我们...可以不走吗?”
灰师兄夹向碗中的筷子一顿:“为何?”
小丝瓜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师兄,你说我是出生没多久便被师父带到这里的,从那时到现在,该有十九年了吧...”。
灰师兄筷子下夹的菜终究是没有入口,他无奈地放下筷子,微微叹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小丝瓜,问道:“你...记得?”
小丝瓜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个老气横秋的笑来:“师兄,我虽然是小孩子的身体,可我终究不是小孩子。我不到四岁时记事,这身体五岁之后便生长迟缓。每到年岁终时,你虽然没说过,可都会给我自外面带回一套新衣裳,不到十岁时,你带回来的衣服是这般大,现下我的衣服依然是这般大小。”
至此时,这顿饭再没有谁能吃得下。
灰师兄索性不再遮掩自己原本的情绪,又恢复到往常的平淡之态中,直白地问向小丝瓜:“那,你是如何打算?”
小丝瓜道:“昨日师兄回房睡后我去过书房,书架最上层那摞书有几本上下位置颠倒了,那几本书师兄曾告诉我不准看,对不起师兄,我好奇看过其中一本。其实你自回来那日埋头进书房里我便猜到了,既然师兄也已经知道我这副总也长不大的躯壳的秘密,之后的事,师弟任凭师兄做主。”
石小荞此时从二人对话中已然确认,小丝瓜身上的确是有“分魂术”的,只是不知道这“分魂术”除了让小丝瓜生长迟缓,是否还有些其他的影响?
或者,灰师兄突然决定搬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灰师兄和小丝瓜两人突然都再沉默了下来,石小荞一旁开口:“灰师兄...到底...”
灰师兄抬手打断她的话,温声说道:“无须担心。你和小白先回去睡吧,我和师弟单独谈谈。”
归狼谷的夜特别静,静得仿佛在酝酿着一波风浪或一场动荡。
石小荞心内焦躁,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灰师兄今天的行为太过反常,搬家的事,真的只是因为要找一个更清静的地方隐居,还是在躲避着什么?
翻来覆去许久,她终于还是放弃睡觉,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入夜已经有一段时间,想必灰师兄和小丝瓜早已经谈完各自回房间去睡了。
石小荞轻手轻脚下了木梯往院外走去。
当她一绕过院门,便看到不远处那几棵海棠树下已经坐着一个人,是灰师兄。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在灰师兄身旁不远处坐下。灰师兄似乎知道是她,没有回头,却当先开口说道:“我同师弟商量过,按照师父留下的古籍内记载方法帮他化掉“分魂术”,然后我们就离开,找另一个更安稳的地方,长久居住下去。”
石小荞愣怔片刻,问他:“以后我们还能过上像此时这么平静的生活吗?”
灰师兄轻笑了一下,道:“会的。”
她沉思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小丝瓜身上的“分魂术”...真的不要紧吗?化掉之后会怎样?”
灰师兄答道:“化掉“分魂术”并无什么大碍,三魂分离许久,已各自成体,不会有什么凶险。唯独一样...”,灰师兄一顿,石小荞立马问道:“唯独什么?”
灰师兄道:“古籍上记载,如果人为化掉“分魂术”,可能会促使师弟想起一些非他本身发生的记忆。”
其实此时结合前后的事情来看,灰师兄的师父知春子必然清楚小丝瓜的身世来历,或许这“分魂术”同知春子也有很大的关系。可是这些知春子不说,全都留给了他两个徒弟二十年后来面对。
究竟三魂本体是何人,化掉“分魂术”后,小丝瓜又会如何面对那些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这些都是未知的,且很快也将要成为现实中的已知。
这番对话之后,灰师兄再度陷入沉默。石小荞侧过头去望着灰师兄的侧脸半晌,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将心里的另外一件事坦白了出来。
“师兄,有一件事我说出来,你会怪我吗?”
灰师兄两手搭叠在脑后,倚在树干上,仰头看树顶密密的海棠枝叶,面色平静地说道:“是关于肖傹之事吧。”
石小荞蓦地一愣,惊问道:“你如何知道?”
灰师兄侧过脸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并不知,此时在等你说。”
于是接下来石小荞便坦白把几次梦中所见场景、以及在梦里肖傹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一一道出,灰师兄面色并未见多大惊讶。
直等到石小荞将自己究竟从何处来的真实情况再相告,灰师兄面上才微有讶色。
这个晚上难得的坦白之后,石小荞只觉得心上一片轻松自在,再不用遮遮掩掩,什么都明明白白地摊在那里。对于所有她疑惑的事情也再没隐瞒。
灰师兄比她想象中的更淡定,静静听她说完,蓦然笑道:“师父真是给我留了好大一盘棋,步步都这么独特。”
石小荞问灰师兄:“你会后悔把我收留在归狼谷吗?”
灰师兄清爽一笑:“既然来了,我便留着,又何须后悔。”
得他这一句话,石小荞顿觉自己的心变得有如天地宽,再没有什么事可以沉甸甸放在心上,于是她瞬间又恢复了她之前的没脸没皮,轻松自在地和灰师兄开起了玩笑:“即使后悔也已然来不及了,守着师兄你这般绝色美男子,即使赶我都赶不走了。”
灰师兄一侧身,自树干旁滑下去,直接躺倒于地,望着天上的星空,哼笑了一声道:“颠三倒四,言行无状。”
石小荞也不介意,学着灰师兄躺在地上,大睁着双眼看天上密布的繁星。心里想着,此时再斥她言行无状又有何用?若真想斥她,当初在这棵树下自己厚着脸皮贴上他的时候就该斥,那样一下子断了自己的痴心妄想岂不更好?!
她歪头看着不远处灰师兄好看的侧脸,心想这样美好的人物,即使这么远远看着、守着,能有机缘陪着他一道,或看繁星明月、探轻风细雨、山中幽居;或涉世远行、风餐露宿,遍尝人生苦疾,此生漫漫亦是足矣。
想到此处她蓦地便笑起来,情怀所致,出口吟道:“山中有佳人,“考槃”歌在涧。”
灰师兄侧转身来,以肘支地,手掌撑在脸侧,问她:“何为“考槃”?”
石小荞也侧转身来,解释道:““考槃”是一首赞美隐士的诗,“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诗中所形容的,就正像灰师兄你。”
她也不知道灰师兄听没听懂,总之灰师兄也并没说什么,继续将身体平躺回去,枕着手臂默然无声,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看了片刻的美人,又看了片刻的星星,不知何时,石小荞便昏沉睡去,直待夜半醒来之时,自己已然是在房间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房间的门也掩着,仿佛之前只是梦里去了一次海棠树下一样。
但她清楚知道,那不是梦。
因为在入睡之前,她一直盯着灰师兄头上束着的发带,想着手一拂上去,他的头发一定就会散下来。灰师兄的头发并不很长,只长及肩膀稍下的位置,束着是一番风采,散下来又是一番风采。偏他发带一向又系的松散。
而此时,石小荞攥了攥手指,掌心中捏着的正是她盯了许久的、灰师兄头上的那根发带。
“考槃”: 引自诗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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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困在少年躯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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