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噪,也没有社交工具的滴滴嘟嘟,这一觉睡得真是无比舒心。从天色初初沉黑下来,一直到房间内光线饱满,再睡不下去为止。
石小荞从被窝里探出两只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侧身就见床外沿上蹲坐着一只毛茸茸的玩意儿,她猛地向后一耸,缓了缓神才开口道:“小白,你在这干嘛?”
小白一只爪子挠了挠头,牙一呲,发出唧唧两声,随即跳开在门口面盆架处停住,指了指面盆,里面有半盆的清水。石小荞明白了它的意思,坐起身道了声谢,小白满脸期待地望了她一眼,然后便翘着尾巴出了房门,顺便还帮她把门带上,实在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小猴子。
穿衣洗漱俱已妥当,石小荞终于走出了房门。山谷里的空气清新怡人,带着早春的花香、草香和泥土香。
石小荞揪着不大合身的衣袍,手脚并用地在那架木梯子上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时候和正对面敞厅藤椅上闲闲躺坐着的灰师兄视线相撞,差点从梯子上出溜下来。石小荞使劲把住上一级梯子的横杆,从两道梯梁之间探头打了声招呼:“灰师兄,早!”
灰师兄手里捏着一本翻开的书,“啪”的一声合上,把搭在藤椅正对面一个石墩上的两条长腿撤下,在藤椅上坐了起来,回了声:“早。”
石小荞原本就觉得自己爬梯子的姿势有点蠢,此时又见灰师兄视线正正投在了自己身上,顿时便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该迈哪只脚合适,一不小心又踩住了袍子,便空出一只手去拽袍角,嘴上尚装作淡定地说了句明知故问的话:“在看书啊。”
灰师兄一欠身,把书放在了石墩上,回了句:“不是,在等你。”
石小荞觉得要不是自己上盘正、底盘也还算稳,保不齐就要从梯子上倒栽下去。
他的一双眼睛是浅棕色的,顺着相交的视线望过去,眼神清浅平和,脸上虽不见笑容,却也察不出有丝毫淡漠之色。被灰师兄这双眼这么一望,石小荞就觉得自己身体某些闭塞的毛孔全部张开,五感六觉之中诸般相通,就像泡在了一汪春水中,盈盈荡荡,好个飘忽。
见她迈下最后一级木梯,小白从旁边又一颠一颠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个油亮的木碗,殷切地递给石小荞。
石小荞接过那个木碗,里面盛着半碗水,她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小白真是一只体贴贤惠的猴子,竟还知道早起一杯水的养生好方法,一边装作并没有多心花怒放地向藤椅上的灰师兄问道:“这么早在这里等我,灰师兄有事吗?”
她一抬手把碗送到嘴边,咦?这水味道...似乎有点不对。
石小荞正要一口吐出去,眼角瞄到面前的灰师兄向着远处斜着望了望天色再看向她,然后开口道:“日上已三杆,正正巳时初了,以往这个时候,已经吃过早饭...许久。”
这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是嫌弃她起的太晚,他们还没有吃早饭。身上的这件破衣袍和她所应付出的劳动力明显很不等价。
石小荞被这句话一噎,原本还没吐出去的水陡然就顺着喉管“咕嘟”一声,彻底顺进了肚子里。
然后从右边房间窗户里正探出一颗脑袋的小丝瓜还有藤椅上的师兄,以及站在一旁的小白都愣了一下。
石小荞抬头诧异问道:“这水怎么是咸的?”
灰师兄稀奇地望着她,回答道:“盐水当然是咸的。”
好吧,早晨一杯淡盐水听说也是养生的,小白懂得还挺多。石小荞看了看那碗,稍稍皱了下眉头,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剩下的也一口喝了算了,小丝瓜在窗户里突然接口,语气里饱含着安慰:“小荞姐没事的,那只漱口碗虽然大家都用,但是也不脏,小白每天都清洗的。”
石小荞幽怨的两眼看向小丝瓜抬出来的那颗脑袋,顿时觉得心灵受到了莫大伤害,她倒宁愿小丝瓜没有安慰她,只默默地不作声......不作声就好。
被嫌弃起得晚又被漱口盐水咸着了的石小荞满脸丧气地在厨房和粮食仓之间走来走去,像个行动迟缓的大妈,直把个饿得咕咕冒泡的小白急得蹲在灶台角落上抓耳挠腮,然而又不敢凑上前去,它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错事。
灰师兄走进来一把捞起灶台上的小白,箍在胳膊圈里带出了门,顺口说了句:“小白别捣乱。”
猴子心内有一股火涌起,燥得它冲着灰师兄的脸呲起了牙,它就是蹲在灶台边看一看,它捣乱了吗?捣乱了吗?
小半个时辰之后,饭终于摆上了桌。算上小白四个人围在桌边安静地吃饭,连话多的小丝瓜都难得沉默了下来。
石小荞心内一直在琢磨,既然日后就要在这个地方住下,有些事还是要仔细张罗的好。例如漱口碗,四个人用一个碗,卫生习惯实在...太、差、劲!
于是吃完饭,石小荞便在粮食仓、厨房以及工具房三个房间中四处搜罗起来,小丝瓜跟在身后问道:“小荞姐,你是在找东西吗?”
石小荞翻找中点了下头:“嗯,找碗。”
小丝瓜站在身后说:“在这里不可能找到的”,看到石小荞回头看向他,便后背着手,一脸认真解释道:“因为师兄他太懒,不事生产又不想法子挣钱,所以在这山谷里生活,所有东西的份量都是弄得刚刚好,茶杯、饭碗都是刚刚好。之前师兄小白我们三人,如果谁不小心弄坏了自己的碗,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碗用,连喝粥都只能用芦苇叶包起来喝。”
石小荞面露疑惑:“那我昨天喝粥用的那只碗......”
小丝瓜嘿嘿笑道:“师兄和我不大在意,小白却是十足爱干净,所以之前漱口碗一直有两只,一只小白自己用,一只师兄和我共用。”
石小荞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所以我的碗......”
小丝瓜笑得单纯无害,补充道:“小白大概很喜欢小荞姐,它主动让出了自己那只漱口碗给你做饭碗,并乐意同师兄我们共用一个漱口碗。”
于是很快,小丝瓜就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了被面条附体的人,眼睁睁看着石小荞啪唧一下,软绵绵地坐倒进一堆筐笸箩里。
石小荞觉得她应该回到那张床上睡一觉,没准醒来就是在一堆榴莲里,就会发现这两天的生活,只是做的一个梦而已。
中饭石小荞没有吃,回到房间床上做躺尸状。
厨房里饭桌旁三个围坐着吃早上的剩粥剩饭,小白抓着筷子戳粥,就是不往嘴边送。灰师兄一旁开口:“小白,好好吃饭!”
小白赌气把自己面前的碗推到灰师兄眼眉前,跳下凳子就跑了。
小丝瓜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粥,再看看师兄的,小声开口道:“师兄别生气,小白可能...可能是想吃昨晚的那种红薯丸子了......”
说完迅速埋头做认真吃饭状。
灰师兄侧头看小丝瓜:“你也想吃?”
小丝瓜忙低头往嘴里扒了一口粥,呜呜噜噜道:“我...我无所谓,我吃撒都成,师兄做的和小荞姐做的我都爱吃。”
灰师兄“啪嗒”放了筷子,手指向后墙壁的方向虚指了一下,问小丝瓜:“她怎么了?”
小丝瓜转头看向墙壁,茫然了一下,才蓦地回过神来:“你是说小荞姐啊?”
小丝瓜摇着头表示不知道,一边吃饭一边把石小荞找碗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一个字都没漏下,并很单纯无辜地表示他也很奇怪小荞姐为什么就突然又不开心了。
说完之后他意识到旁边的师兄一直很沉默,半句话都没接。
一抬头便惊奇地发现师兄正笑得一脸莫名其妙,眼见着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处,嘴里的饭都快要兜不住了。
师兄抬手拍了拍小丝瓜头顶,笑道:“师父把你托给我的时候,说你天生缺点什么,我还不信。现在瞧来,果真是缺点什么。”
小丝瓜脖子一缩,从他手掌底下挪出一颗头来,嘴里嘟嘟囔囔道:“从小到大日日叫我读圣人言、默各种佛经典籍,皆说是师父交代。师父既然这么既了解我又关心我的成长,我却从没见过他,怪哉怪哉……”
师兄吭哧一乐,后仰着身子斜眼看他:“怎么,这件事你还信不过师兄的?同你说过多少次,我怎么会凭空捏造个师父来唬你?你之所以没见过师父,是因为抱你回来时你尚小,不记事!你仔细想想,师兄几时骗过你?”
小丝瓜不想再在“师父”这事上做纠缠,总之这么多年,师兄处罚他、让他背书或者做所有不爱做的事情,所打的名头都是师父的,他却从不知道师父是哪个山头冒出来的几个脑袋的妖怪,谁叫他只活在于传说之中!
他索性把师兄前边的话自动过滤,只选择听到他的最后那句话,放下筷子推了碗,抬头看向师兄,一副“我本不想说,奈何你咄咄逼人”的无奈神情,说道:“师兄可曾说过,食物本用于果腹,只要无毒即可,不可过于在意其味与形?”
师兄两臂交叉于胸前:“对,没错,我说过。”
“那师兄是否记得你还曾说过,世外有山珍海味、成百上千道菜色佳肴?”
师兄:“也没错。当时你指着书里夹带的菜色描写问我,因此我这么说与你的。”
小丝瓜叹下一口气:“那师兄还记得你后来说过什么吗?”
师兄一愣:“后来我还说过其他吗?”
小丝瓜从凳子上站起身,将将比坐着的师兄高出半头,学着师兄惯常看他的表情看向师兄,悠悠再叹道:“师兄说,世外山珍海味、食物万千,然皆比不得师兄煮的白粥美味、烀的地瓜香甜。”
说完甚遗憾地摇了摇头,趁着师兄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一个大跨步蹿出了门外,溜得十分干脆利落。
师兄的手比理智先发,抓起自己面前半碗粥向着门的方向砸过去,却在半路的时候想起这是自己的碗,若摔了将很长时间便要没法痛快喝粥,于是抢在碗尚未落地之前,又一个燕子斜飞把自己扔了出去。
一侧手脚支地,另一只手将碗捞回,再顺势一个翻转跃起,飘忽间已然又坐回凳子上。
他轻哼一声,一抬手,赌气似的将自己碗里本剩不多的半碗粥一口倒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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