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最终停靠在平安社区一处僻静的角落。
一排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白色平房,孤零零地立着,墙皮局部剥落。
“平安社区诊所”牌子在暮色中显得有些黯淡。
夜色渐浓,唯有门口一盏孤灯散发着昏黄模糊的光晕。
南絮与宋希文在倪靖二人的护卫下,步入夜间已然冷清的社康中心。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老旧建筑特有的潮闷感扑面而来。
依据事先约定好的信息,她们绕过寂静的主走廊,来到楼后一排显然是临时搭建的平房前。
这里是后勤杂物区,兼临时工休息处。
南絮抬手,叩响了其中一扇木门。
片刻沉寂后,门内传来窸窣谨慎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带着警惕沙哑的声音:
“谁?”
“金檀故人,姓南。”
南絮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穿透门板。
门内又静默了几秒,然后是铁链滑动的沉闷声响。
木门“吱呀”一声,艰难地打开一条狭窄的缝隙。
一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写满了十年惊惶的眼睛,在门缝后警惕地审视着,门外不速之客。
目光先是扫过南絮,当看到她身后半步的宋希文时,猛地凝固,瞳孔因极度震惊而骤然收缩。
门终于被完全拉开。
开门者是一位年约六旬,头发灰白凌乱,身形有些消瘦的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甚至有些磨损的旧白大褂,正是南絮之前苦苦寻找的陈文彬医生。
岁月的煎熬与恐惧在他脸上刻下了,远比实际年龄更深的沟壑。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宋希文脸上,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情绪激动得难以自持,声音颤得不成样子:“像……太像了……你……你是……苏梅的女儿?”
宋希文迎着他眼中那复杂的情绪——
震惊、愧疚、无法磨灭的恐惧,以及一丝仿佛溺水之人,终于看到浮木的绝望希冀,只觉得喉头哽咽,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是,我叫宋希文。”
“进……快进来!告诉我,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她有醒过来的机会吗?我对不起她......”
陈文彬像是猛地惊醒,慌乱地侧身让开通路,神经质地飞速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然后几乎是粗暴地将她们拉进屋内,迅速反手关门,重新落下那根沉重的锁链,仿佛这样才能隔绝外界无尽的危险。
屋内狭小逼仄,光线昏暗,只勉强容纳一张铁架床,一张旧木桌和两把椅子,空气中漂浮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一种独居老人特有的孤寂霉味,令人窒息。
陈文彬局促地站着,双手无意识地反复搓动,眼神惊惶地在南絮和宋希文之间来回移动,呼吸急促而不规律。
“陈医生,谢谢你惦记,我母亲还未醒来......您也不必害怕......”宋希文轻声安慰。
“我们是应约而来,绝无恶意。恳请您告诉我们,十年前,我母亲林慕心在医院去世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当年的突然离职,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
南絮接着开口,声音刻意放缓,试图安抚对方几乎绷断的神经。
“林慕心”三个字和“十年前”这个时间点,如同刀子直戳陈文彬心上。
他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跌坐在冰冷的床沿,双手再次痛苦地捂住脸,瘦削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压抑了十年的呜咽声,从指缝中断断续续地漏出。
“十年了......我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了整整十年......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恐惧和悔恨里煎熬......”
他抬起涕泪纵横,苍老不堪的脸,目光哀戚地望向南絮,带着最后一丝求证般的绝望,“很好,苏梅的女儿,你也带来了!南小姐......你......你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只要我说出真相......你就一定能......一定能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作数!”南絮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眼神坚定,又沉静如深海,蕴含着一种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强大力量,“我以南絮的名义,以我母亲林慕心的名义向您起誓!无论真相多么残酷,无论涉及到谁,只要证据确凿,我必穷尽所有,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请您相信我,我需要知道真相!”
这番誓言仿佛给了陈文彬最后的勇气。
他用力抹去脸上纵横的泪水,深吸了几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力量,来撬开那扇,封存了十年噩梦的大门。
“好......好......我说......我都说......”
他的声音粗粝,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泪,沉甸甸地坠入令人窒息的空气中。
“那天晚上......林慕心女士送来之后,人还有一些意识,我们进行了急救处理,原本正在向好的方向稳定发展......但是突然......毫无征兆地,她出现了极为凶险的大出血!情况万分危急!我们立刻安排了最好的方式进行抢救,一切都在争分夺秒......”
陈文彬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血腥味和死亡阴影的夜晚:
“就在抢救进行到最最关键,几乎是在与死神抢人的时刻......一个......自称是患者家属的男人......他叫南延......迅速赶到了医院!”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激动起来,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愤懑与悲凉:
“他一进来,护士要他签署病危通知书,他根本不容我们任何解释!完全不听我们关于病人危重情况,绝对不能移动的劝阻!他极其强硬,几乎是咆哮着命令我们立刻停止手术!必须马上给他妻子办理转院手续,立刻转去他那家设备‘更好’的私人医院!”
“我们当时都惊呆了!反复苦苦哀求,告知他林女士现在生命垂危,任何细微的颠簸都可能造成瞬间的死亡!那是谋杀啊!”
陈文彬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满是当年被强权碾压的绝望,“可是他没有......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用权势压人,用后果威胁......我们......我们只是医生......我们......我们最终......最终被迫屈服了......”
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说不下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尽全身力气继续道:
“眼睁睁看着......看着生命体征已经微弱到极点的林女士......人刚被推出手术室,还未来得及抬上救护车......还没推到三院门口......人就......就没了......”
陈文彬失声痛哭,老泪纵横:“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术后并发症,突发心脏衰竭!是延误了最最黄金的抢救时间!是活活失血过多死的!是被......是被硬生生耽误死的啊!”
南絮安静地听着,面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没有任何表情。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那细微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撕裂剧痛。
宋希文亦是心如刀绞,她能感受到那份跨越了十年时光,依旧沉重得令人悲恸。
“事后......”
陈文彬喘着粗气,声音因恐惧而再次颤抖,“我们才知道当晚的患者,居然是南氏集团董事长的夫人......院里的口径迅速被统一......死因被轻描淡写地篡改......我因为‘未能有效劝阻家属’、‘在紧急情况下表现得不够专业果断’而受到内部严厉批评......没多久,当时的副院长,谁都明白他是南延的人......就亲自找我‘谈话’......”
他眼中浮现出深刻的恐惧:“他‘暗示’我,如果还想平安无事,还想家人安稳,最好立刻‘主动’辞职,彻底离开金檀,永远都别再回来,永远别再提起任何一个字......我......我害怕极了......我只能......只能照做......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出来......”
真相如同最寒冷的冰水,兜头浇下,将狭小房间内的三人彻底淹没。
南延的冷酷、算计、视发妻生命如无物,令人发指!
陈文彬像是突然想起了,支撑他活到今天的唯一信念,猛地从床沿弹起,踉跄着扑到床底,从一个破旧不堪的行李箱的夹层深处,颤抖着摸出了一个边缘磨损严重,几乎要散架的牛皮纸信封。
“我虽然逃了......但......但我心里不甘啊......也怕他们最后还是不会放过我......”
他双手剧烈颤抖着,将信封递给南絮,仿佛交付的是自己十年的苟且,与全部的希冀,“这......这是我当年......无意中......留下的......也许......也许对你们......有用......”
南絮深吸一口窒息的空气,接过了那个重若千钧的信封,指尖微颤着,缓缓打开。
里面是几张已经明显褪色,边角卷曲的照片。
最上面一张,清晰度不高,显然是仓促间偷拍,但画面的内容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刺入南絮和宋希文的眼底——
背景是医院护士站,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显示,那正是苏梅出事当天的下午!
画面中心,一个刻意穿着工装服,眉眼间却已阴鸷逼人的少年,正斜靠在护士台前,与当晚值班的护士苏梅说着什么。
苏梅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疑惑与谨慎,甚至有一丝抗拒。
而最刺目的是,那少年随意搭在台面上的手腕,赫然戴着一串深色佛珠!
即便像素粗糙,画面模糊,但那张年轻却已然扭曲,令人极度不适的脸——正是十七岁时的南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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