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别院。
白难寻坐在一架七弦古琴前,试探性地撩拨了几下琴弦。他心不在焉,弹出的琴声也蕴含了几许萧瑟之意。
自从那日在郊外与沉枫分别后,他就一直记挂着他,过了很多天心情也无法平静,派了侍童和车夫去找人,只不过最终都一无所获。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那个来自异域的青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似认识了很久很久一般,不自觉地便想要亲近。
他想再见他一面,如果有可能的话。
庭外冷月森森,琴瑟寂寞空鸣,一如月下人此刻的心境。
夜深了,他不觉困意,伸手按住琴弦勾起一声清脆的吟响,恰此时,院外梧桐树下突然现了一阵隐隐的白光,接着一个人影脚踏落叶款款步入庭中。
正是姜留!
落地后,他掸了掸袍袖,目不斜视地径直往屋内走来。
白难寻早已看见了他,慌忙起身迎接,须臾,便听珠帘碰撞声响,姜留捞开帘幕走了进来。
“师尊安好。”白难寻局促地站着,低头轻声问候了一句。
姜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目光轻轻地打量着他,神色阴郁,背着手,半晌不说话。
他深夜造访,又是如此神态,不禁令白难寻生出忧虑,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姜留,随后谦卑道,“徒儿有失远迎,请师尊恕罪。”
白难寻很是紧张局促,姜留看出来了,但他神色并未松动,而是冷声道,“我听说,你让人去找一个男子?”
“......是。”白难寻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音如蚊蚋。
闻言,姜留的神色比刚才更冷,不过他并未立即疾言厉色地训斥起来,而是背着手,缓缓道,“**是可耻的东西。”
白难寻的耳朵好似被针刺了一下,脸色涨红起来,忙为自己辩解,“我只是觉得和那个年轻人一见如故,像是多年的好友,并没那种心思。”
姜留冷笑一声,“惊绝,有就是有,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好了吗?我又不会责罚你。”
白难寻不仅委屈,也很惊慌,他与沉枫确实只有一面之缘,怎么可能生出情.欲来?想见他不过是因为沉枫人品模样出众,很想亲近罢了,万万没有到那个地步。姜留这样一说,是把他看成什么人了?
“师尊,我只是觉得他很有趣......”白难寻仍不甘心,继续为自己辩解。
“呵,是有趣呀,他花言巧语的,模样又极好,是个人都爱!”
白难寻知道姜留是生气了,尽管委屈,但不敢再继续顶撞,只得低声道,“对不起师尊,徒儿知错了。”
但他的内心又疑惑起来,听姜留语气似乎认识沉枫一般,鬼使神差地壮起了胆子,问道,“师尊认识他吗?”
“不认识!”他微愠道。
所幸姜留只是听说了白难寻派人去寻找一个陌生男子之事,并未细细打探那男子的身份名号,否则,他要是知道了那人就是前些天被围攻而死的大荒妖帝,神色估计比吃了粪还难看。
此刻,他见白难寻如一只受惊的小兽,可怜巴巴地站着,便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
他今夜来这儿,可不是来教训徒儿的。只要白难寻洁身自好,没有玷辱这具□□,便不是什么大事儿,遂缓和了语气,说道,“天庭前不久围剿了一个大魔头,但他还有些余孽在人间流窜,可能会寻机生事,为了你的安危,我打算带你回长芦山,你从此就去山上好好修行吧。”
白难寻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修道成神,这个莫名其妙,刻薄刁蛮的神君强行将他收为徒弟,强迫他做一些他不爱做的事情,此刻,竟然还要他背井离乡,去深山中苦修!
他怔怔道,“师尊,这里也很安全啊......”
言下流露出了些许不情愿的意思。
姜留见状,冷硬道,“这里安不安全我不知道,但长芦山一定是安全的,你还不愿意?”
“......不是。”
想起自己从出生到现在,被困在这方寸之间,连正大光明出门游玩的机会都十分有限,甚至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被抹杀了多少自由,全是拜这个人所赐,白难寻心中更加苦涩。然而尽管他不愿意,却不敢直接拒绝。
姜留神君心眼之狭小,手段之厉害,他的祖上可是领教过了的。
姜留缓缓道,“那就跟我走吧。”
“现在吗?”白难寻面有讶异之色。
“嗯。”
白难寻慌了起来,带着些恳求的意味,说道,“师尊,好歹先让我跟父王母后道个别。”
姜留斜眼看着他,轻慢道,“不成,”顿了顿,又道,“他们那儿,我已经留下口信,我们马上就走。”
“那这一去要多久?!”白难寻问道,
“快则几年,慢则几百年,全看你的悟性了......”姜留冷冷地看着他,眉宇间的阴冷和刻薄令人不敢直视。
闻言,白难寻面如死灰,低声道,“为什么?”
“你是我徒弟,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哪有什么为什么?”
如果不是看在他这副万年难得一遇的皮囊份儿上,姜留才没这么多耐心来应付他。说完这句话,他甩袖子往门外走去,“还不走?”
临走前,白难寻回头看了看屋内熟悉的景致,而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姜留身后,徐徐走入漆黑的深夜。
长芦山乃神君居所,仙气充盈,景色优美自不必说,最引人注目的,其实是山上种植的大片奇珍异木。诸如花椒,杜若,蘅芜,兰花,冷松之类的东西,十分常见,此外还有许多仙界独有的香草,其味或清幽,或浓烈,各种各样,不一而繁。
白难寻初到山上,被无处不在的香氛气味弄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一个凡人,比不得在此山中浸淫了几百年的地仙精灵,是以有些不舒服。
并且这地方虽然仙气充盈,佳气沉浮,但总有种阴森压抑的感觉,置身其中,仿佛身处阴曹地府一般。多呆一秒,都能令人感到沉重的压迫和窒息。
只不过,他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跟在小仙身后,沉默地行走着。
这位接引他的小仙身为男仙,但却有个女气的名字,名唤绿荑,据说是山上的香草修炼成,所以身上自然发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独特香味。
白难寻被他引着,拐过花圃园,香草园,以及树木高大繁密的中庭,到了一间偏僻的屋子前。
那小仙推门而入,说道,“以后你就住这里了。”
白难寻跟着进去后,抬眼扫视了一圈。
屋内采光极好,虽无阳光,但天光也不弱,屋外的梧桐花落了一地,有些残碎的花朵落进屋子里,被风一吹,滚在地上和案几上,一副可怜可爱的景象。
大概因为这间屋子地势较高,推开窗户后,清风涌入,吹走了大部分香味,空气中清新了不少。
白难寻登时松了一口气,道了谢,“多谢绿荑小仙。”
绿荑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点头道,“不用谢,若有吩咐可随时叫我。”
随后,又对他交代了些其他事项。
无非就是还有两位师弟也在山上,他们先白难寻上山几日,少不得日后要见面寒暄的。同时又嘱咐了些其他事宜,诸如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什么事该干,什么事不能干等等。
虽然繁杂,但白难寻还是一一记住了。
他走近案几,摸了摸摆放在上面的一柄玉头琵琶,虽被灰尘蒙盖,但入手只觉光滑细腻,琴弦仿佛感受到了触摸,发出若有若无的微微铮鸣。
显是一把好琴。
白难寻一时有些高兴,这可能是唯一能冲淡他被迫上山后,满腹忧郁忧伤的一件事了。
他回头看着绿荑,轻声问道,“我可以弹这把琵琶吗?”
绿荑面有古怪神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可以,姜留神君说过,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的,你可以随意使用。”
白难寻划拨了一下琴弦,登时只听一阵清脆鸣响,仿若九天之上降下来的神音一般。他流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而后,拔腿走进内屋,甫一进去,便看见了转角处的画像。
白难寻疑惑道,“这是谁?”
绿荑跟着走了进来,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感情,“他是扶留,你的师兄。”顿了顿,又道,“不过已经不在了。”
“那他的画像为什么挂在这儿?”白难寻犹疑问道。
绿荑拢着袖子,徐徐道,“姜留神君不许我们碰这屋子里的东西,当然就一直挂着咯。”
白难寻盯着画上之人看了半天,不知作画之人是谁,虽然只寥寥几笔,但却勾勒出了神韵。扶留额间有一抹浮云印,站在一片苍茫中,眉眼纯粹,仿佛正温柔地凝视着画外之人。
白难寻与他对视一眼,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是怎么死的?”
绿荑也盯着这幅画看了半天,好似在回忆往事,只听他徐徐说道,“自尽而死,好几十年了。”顿了顿,又道,“当时姜留疯了一般,毁了好多炼好的香。扶留是他走遍了四海八荒才寻来的弟子,养在身边好几百年,没想到......唉。”
说罢,深深地叹了口气。
“姜留最爱他,惊绝圣子这个名号,一开始就是为他而起的。”
“那为什么,师尊又把这个名号给了我?”白难寻疑惑道。
绿荑笑了笑,“因为你跟扶留很像,扶留是东丽太子,你是姜国太子,你们不仅眉眼气质有几分相似,就连爱好都很一致,他也很喜欢弹琴。他自尽后,姜留简直要疯魔了,但好在,后来又遇到了你。”
闻言,白难寻心情复杂。他倒宁愿永远别遇上姜留。
半晌后,他问道,“扶留为什么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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