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返程(二)

外面厮杀不断,秦褚臣听着外面金属不断碰撞的声音,心如死水,甚至还自娱自乐猜想第一个来的人是谁,猜自己会死在谁手里,以何种方式死去。

他们的马车是囚笼改制,说是改制,其实只是在外面围上一层厚厚的棉布遮挡敌人视线,让人分辨不出阿史那赫连在哪辆马车。

还有就是聊胜于无的保暖。

赶路这么多天,下过大雪,下过小雪,积雪有一部分融进棉布结成冰,棉布早已冻得邦硬。刚才爆炸溅开的火星子甚至没能点着这又脏又硬的棉布层。

秦褚臣被关在里面,时常感觉阴冷,暗无天日。

赶路时,寒风会从门帘吹进来,掀起一小条缝隙,他就从那条光的缝隙感知昼夜。

此时,突然有一小截刀尖插进来,又很快抽出去,留下一个漏光的小洞。

一开始,秦褚臣以为是刺客的刀,但刺客的刀不会插得这么短,对方要么没吃饭,要么……不想伤到他……

几息,刀尖又从另外的地方插进来,还往下划拉,破口变成一条漏光的缝隙。然后,刀又抽了出去。

对方似乎遇到了麻烦,刀刀碰撞的声音如此之近,还有刀捅进肉里的闷声,身体倒地的声音……

又过几息,刀再次插进来,这次横向划拉,然后四只手指插进来,把棉布往外一扯,露出窗户大小的破口。

是温振。

秦褚臣看到他一面对付刺客,一面救他,杀掉面前的刺客后,新的刺客还没围上来之前,有几息喘气的时间。

他就这样朝囚笼的柱子砍上两刀,然后转身去对付新杀过来的刺客,不断重复。

囚笼的柱子很粗,横刀毕竟不是斧子,没几刀就产生了豁口。

温振看了眼刀上的豁口,皱眉,这样可撑不了多久……刺客的刀不断向他袭来……算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温振挥刀反击回去,刀身因为这一击,产生了一个更大的豁口。

秦褚臣就这样看着他肃然挥舞杀敌的身影,难以抑制地动容,眼眸又重新有了温度……

温振又转身,一刀一刀砍向囚禁他的牢笼。

温振这边心里都急死了,秦褚臣还像木头一样呆着。

他忍不住破口大骂:“瞪我干什么,别死了,混蛋!不是还有一条腿没断?蹬啊!赶紧出来!”

秦褚臣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刻,他又决定原谅他了。

这一路……自他们两个摊牌以来,他发现自己总在反反复复原谅温振……他为自己如毒妇般的善妒多变感到可笑。

想明白以后,他收敛笑意,认真起来,还是先出去再说。用没受伤的手勾住上方的柱子,借力往温振砍过的柱子不断地踹。

秦褚定原本计划用土炮炸死马车上的人,他的人再借烟雾逃走。

可实际实行起来,有两辆马车没炸掉,不仅如此,还不知从哪里吹来妖风,将浓烟吹散得很快,真是老天都不帮他。

但他也因此发现了温振,温振的身影在浓烟中若隐若现。

温振死守在那里,让刺客以为阿史那赫连就在那辆马车上。

刺客不约而同,逐渐往温振身边靠拢,让温振压力倍增。

他们,包括秦褚定,都忽略了很多细节,比如阿史那赫连是归降,不是战俘,不是阶下囚,不应该是囚笼待遇。

秦褚定此刻眼里只看得到温振,温振正在全神贯注防守着刺客,无暇顾及其他,此时正是偷袭的最佳时刻。

他从很早之前就想对温振动手了,是秦褚臣一直从中阻挠,现在新仇旧恨,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移动寸弩,将射口瞄准温振胸口。

嬴叔嵇那边的烟雾最先散尽,高处的暗箭还在不断射来,他把目光放向高处,认出不自觉探出半个身子的秦褚定,当下拿起自己的大力神弓。

秦褚定眼里只有温振,嬴叔嵇正中他脑袋的同时,他最后一箭也射了出去。

而此时,秦褚臣刚从囚笼爬出来。

温振的刀被刺客一击,断成两截。

他的神色已然有些疲惫,竟在关键时刻愣神了。虽然只是电光火石,很短的时间,但也足以致命。

刺客下一个攻势就要袭来,更不用说还有秦褚定射来的弩箭。

秦褚臣瞳孔一缩,想都没想,直接冲过去抱住温振,弩箭穿胸而过,从他肩胛骨射穿心脏,箭头甚至扎进温振右胸。

他闷哼一声,忍住剧痛,用仅剩的一只手和力气,抱住温振,一个旋身,将他带离那个危险的位置。同时,他的背刚好替温振挡下刺客砍来的一刀。

“秦褚臣!”

惯性将他们两个带得摔到地上,秦褚臣死死压住温振,他的胸口血流如注,湿透了温振的里衣。

刺客见状,还想补一刀,被赶过来的嬴子骞手持寸弩,一箭毙命。

温振喉咙哽噎,耳鸣的忙音侵占脑海,忽然感觉战场一切声音都离他好远……茫然的那一瞬,时间无比漫长,他甚至感受不到胸口的疼痛。

“挺好,你欠我……”

秦褚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侧过脸,却什么都看不见,唯脸颊贴着秦褚臣冰凉的耳朵。

秦褚臣难得笑了出来,笑得无声,随后吐出一大口血,眼前阵阵发黑。

……还不错……他喜欢这个结局……这可能是他最好的结局……

他忽然想起金风月苑摊牌那晚……如果当时他亲上去,结局又会怎样……他最后的念想竟然只有这个……

“秦褚臣?”温振语带哭腔,轻声唤他。

秦褚臣眼皮越来越重,渐渐闭上了眼睛,他短暂而又冰冷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嬴叔嵇杀了秦褚定,那头阿史那赫连带人杀上高地……

这场刺杀就此落幕。

浓雾散尽,留下一地尸体。

当晚下起小雪,下了一小会儿,又停了,薄薄的一层积雪,似乎只为掩盖那一地的血腥。

他们出了峡谷,在一处树林休整,包扎伤口,生火取暖。

温振右胸的伤口不深,嬴子骞替他上药,还给后背的伤口换药,新伤旧伤,一起包扎了。

嬴子骞烤饼给他吃,他没胃口,抱胸躺在旁边,满腹心事。

树梢光秃秃,天上的星星依稀可见。此情此景,带温振回到他独自在边塞流浪,每晚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时的场景。

那些日子,他无数次回想在长安发生的一切,阿史那达图的死,李云瑶的死,薛骐、薛骆的死,一尸两命的谷朵,疯狂的谷德怀……

那些无谓的牺牲,还有牺牲背后痛苦的呐喊……

这样的斗争,到底有什么意义?

今天秦褚臣的死,再次勾起他这些想法。

此时,他朋友的尸身正和秦褚定、金丝丽的尸体躺在一起,放置在还算完好的关押金丝丽的马车上,就停在不远处。

嬴叔嵇的指令,要将他们运回长安。

他想秦褚臣活得真不快活……似乎他们秦家天生没有手足亲情。

秦褚臣杀秦金鼎,秦褚定杀秦褚臣,还有军营时秦褚臣对秦城之死的漠然,秦廷对秦金鼎等私生子如工具般无情的利用……他对此唏嘘不已。

不应有人再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死去……他再一次这么觉得。

追本溯源,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什么,是永不满足的贪欲和权力斗争。

这一刻,他真想斩尽天下像秦廷那样的奸佞。

战场上每日提心吊胆,刀尖舔血,让他有种难以自保的焦虑和真实感。

真正的浴血奋战,跟他以前在长安张张嘴、动动脑、耍耍小聪明的感觉不一样,让他切身明白,身已入局,就不可能轻易抽身,不考虑尽忠,也要考虑自保。

这样的想法,让他重新燃起当官的念头。

他似乎领悟出当官的几个阶段,以前是所谓尽忠的虚荣,现在是无法自保的焦虑……

他爹是为国为民,那又是更高的境界了……

他知道字面意思,但想不明白……还是其实不愿去想?他不知道……

单单一个德不配位的皇帝,就让一切努力没有任何意义……总结来总结去,还是觉得没有意义,又不得不前进的感觉……

嬴子骞也没胃口,他啃了两口,将饼给了嬴子翟。

他走到温振身边,说:“温振,去烤火,冻着了伤口不易好……”

温振一动不动,他只好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

温振心里堵得慌,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缓缓说:

“……我们立场是不同,但我其实不恨他,他还救过我两回……虽然他不肯说,但我怀疑他那只眼睛是因为我才没的,以他的身份地位,谁能伤他眼睛还不掀任何波澜……”

只可能是他父亲,或秦褚定。

温振之所以这么说,他知道嬴子骞一定能懂,包括这种复杂的伤心……

他觉得嬴子骞和他一样,对秦褚臣都不是恨的感觉,喜欢不起来,更多是因为家族立场,不是人本身。

联合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其实不难推出……嬴子骞也算亲历,很快想通前后。

虽然从小不和,但秦褚臣也算和他,和温振,一起长大,亲眼看他死,感觉还是说不出的复杂。

嬴子骞将温振的脑袋搬到自己腿上,让他枕着自己,手绕过他的脖子,搭在他肩上,轻轻地、缓慢地拍着,无声安慰。

温振也许太过伤心,没有反抗,反而眼泪逐渐盈眶。

“……回到长安,还不知会怎样,希望你们能成功吧……”他最后叹息。

一个“你们”,让嬴子骞的手顿了顿。

这个简单的“你们”,似乎将他们隔绝开,他竟能从中听出离别之意。

看来温振还是不会留在长安……

这样的想法让嬴子骞感到揪心,他用复杂难懂的眼神低头看着温振,而温振看着星星,没有察觉。

嬴子翟远远看着他们,感受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同寻常,是一种莫名的依赖亲昵……

他心中泛起一阵怪异,后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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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振想要当宰相
连载中深海Sorcer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