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莹继续道：“我给你一点钱，模仿一下资助信之类的。你回去后跟家人说好，给你半年多的时间学习，明年夏天高考。等你考上大学，国家有补助的，学习期间吃喝肯定是没问题的，这样等于把你既定的人生轨迹，给提前了几年。”
章伯飞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正大光明地去继续上学。不过，他心底还是有点疑虑：“那万一我爸妈不同意怎么办？”
章莹无语了，冷冷瞥他一眼，莫名其妙的，他从中看出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来。
她问：“你多大了？”
章伯飞摸不着头脑：“十九了，虚岁二十。”
章莹拢起手，哈出一口白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让人振聋发聩：“二十了，成年人了，要学会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作为一个成年人，你首先需要担负的，是自己人生的责任。先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有余力再去照顾别人。不要事事都听别人的，不要把别人的人生，背负在你自己身上。更不要把你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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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莹的话，点到为止。
她相信，还不到二十岁的老爸，人生观还处于一个可塑造可改变的阶段。很多时候，她只需要给出个引子，剩下的，老爸自己会慢慢思考的。
果不其然，章伯飞接下来的时候都有点失魂落魄的。脑子里不断地在回想着来自未来的姑娘，所说的那一番话。
其实理智上来说，给他这半年多的时间，给他一个机会，他深信，自己能考上大学。上大学后，国家包吃包住包分配，自己的人生，肯定就能进入未来的正轨。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的犹豫，心底隐隐约约的害怕，到底是因为什么？
如果章莹得知他的想法，便能够很准确地告诉他。他的害怕，是对脱离原生家庭的恐惧。是要推翻自己现有的生存模式，投身于未知，对于不确定的恐惧感。
这种恐惧十分正常，但是需要他自己，去克服，去下定决心脱离原生家庭，去与恐惧并存。
这个决定，只能由他自己下，任何人都无能无力。
章伯飞犹豫了好几天，直到章莹拿着二十块钱，以及一封伪造的匿名信，悄悄地递给他，并给他想了很多应对措施时，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回家就说……不对，周末，等我爸也回来，找个好时机，一定说。“
章莹给他打气：“加油！祝你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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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章家难得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吃饭，连饭菜都格外丰盛了许多。一家人都在抢桌子上难得的土豆猪肉炖粉条，香气四溢的让人流口水。
唯独章伯飞揣着心事，还没下几筷子，肉都没怎么吃到呢，唯一的一大碗荤菜就已经见了底。
他也没在意，照常啃窝头，吃着堪堪入口的清炒萝卜。
一顿午饭吃完，他照例收拾了桌子，又给一家人一个端来一大缸子水，用剩下不多的茶叶沫子给章爸爸章文宗泡了碗茶，看他脸色还可以，这才洗了手，拿出那封匿名信，心下定了定，声音有点微颤，说：“爸，我想继续上学。”
章文宗啐了口茶叶沫子，说：“不是都说好了退学了吗，把机会让给弟弟们……怎么突然又变卦了呢？”
旁边正大口喝水的章仲飞跟章叔飞，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缸子，屏神静气地听着。
章伯飞把“赞助信”递给章文宗看，颤着声音说了事情的始末，说有人知道他成绩好，赞助他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为祖国做贡献。
苏彩霞一把从章文宗手中扯过信，不信邪地翻看：“怎么就有人平白无故要赞助你？没人赞助老二跟老三呢？他俩学习也挺好啊……”
章伯飞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心底涌出一股凉气，哎，张莹说得没错，我妈心里没有我，从来不会为我着想，我得为自己着想。想着想着，攥着钱的手，紧了紧拳头。
“咳咳——”章文宗清了清嗓子，没好气地朝苏彩霞说，“你又不识字，看什么看？把信给我！”
苏彩霞翻了半天也看不出个花儿来，讪讪地把信还了回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你要是去上学，谁去工作补贴家里啊，每个月十八块钱呢！少了这十八块钱，哪还有钱给你们做肉吃啊！你看，今天你们吃得多香啊！”
章伯飞不说话，一双清澈的眼睛，紧紧盯着章文宗的一举一动。
而这会儿，章文宗也已经把信读完了，说：“信上说了，每个月补贴给伯飞二十块钱。伯飞，钱呢？”
“扑通”一声，章伯飞双膝跪地，“爸，你就答应我继续上学吧……只要您答应，钱我都给家里补贴家用！”
苏彩霞“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脸上的肉颤巍巍的，一胳膊狠狠锤在章伯飞肩膀上：“哎呦你小子反了天了！还学会威胁我们了？”
“怎么，不让你上学钱你就昧下了？小兔崽子白生你养你这么大啊！依我看啊，钱咱们收着，你继续去跟着井队干活儿，这样一个月三十八块钱，日子不就好过得多了！”
外面已经进入寒冬，屋里为了省钱，煤炉子都是省着烧，也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苏彩霞不假思索说出的一番话，仿佛寒冬腊月当头浇下一盆凉水，让章伯飞在这个瞬间，彻底寒了心。
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连擦眼泪的手，都在不停的颤抖。他低着头，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而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
擦了流，流了擦，擦了又流。
而苏彩霞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不孝的孩子，自己越来越不行的身体，畅想着多出来的钱，又能买多少好吃的：“先说好了，你们可得孝顺，吃的得先紧着我，你们吃的时候在后头呢……”
许久许久，章文宗把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抬头问章伯飞：“信上说，只有你继续读书，才会每月给这二十块钱。”
章伯飞渐渐止住了眼泪，把钱递给他：“对。这是第一个月的钱，说是资助我到明年高考。”
章文宗接过来，两张结结实实的大团结。他想了想，继续问：“我记得你成绩还不错。”
章伯飞点头：“以前每次都是第一。给我一次高考的机会，我肯定能考上大学。”
章文宗为难地看了看剩下的两个孩子，说：“可仲飞叔飞成绩也很好。现在要想参加高考，得先通过村里的预选。我怕明年你参加了，以后名额就不给咱家了……”
曙光就在眼前，章伯飞的大脑，没有任何时候像此刻一样高速运转，他回忆着章莹教给他的说辞：“我听说，咱村今年出了第一个重点大学的大学生，以后应该会改预选资格，不再按每家每户轮番出人头了，而是按成绩优先选择……况且，预选制度也是因为刚恢复高考，等以后高考上了正轨，可能就不需要预选了，每个高中生都能参加高考。”
“听起来有道理……”章文宗若有所思，把手里的钱攥了攥，最后一锤定音，“我明天去跟村长和大队书记那里打听打听，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从下礼拜开始，你就回去上学吧。”
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章伯飞又是激动，又是筋疲力尽，全身又兴奋又疲惫，他重重地把头磕下去：“谢谢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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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如愿以偿开始上学，章伯飞整个人，反而沉默了下来。
重新上学前，他做了入学测试。
章莹提前把自己的书和旧考卷给了他，让他有时间有机会突击复习了一番，测试成绩很好，他得以直接跟章莹同一个班级，坐在班里角落的位置，每天就是闷着头好好学习。
章莹试图询问他，当时是怎么说服自己爸妈的。可回答她的，只有苦笑和沉默。
她观察了几天，以一个心理学博士的敏锐得出结论：老爸这次好像，真的受伤了。并且，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让他的认知得以刷新，不得不正视他家里人永远不会重视他这个血淋淋**裸的现实。
她深深明白，这个认知，是很痛的。不过，此刻的痛，总比老爸以后一辈子都逃不开原生家庭的阴影更好。
章莹暗下决心，自己能够做的，就是保证他的“赞助金”能够按时按量给到他。并且，平日里多多肯定他，让他增加更多的自我价值感吧。
赞助金，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章伯飞总共拿回来两大块肉灵芝，一共三四斤的样子。其中一块她卖给了镇里卫生院的老大夫，得了六十块钱，够四个月用的。到明年高考结束后，还有大概八个月。所以另外一大块，她必须卖上至少一百块钱。
大河村，甚至茶河镇还是太小，她打算去市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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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市是各个村落附近最大的城市了，属于县级市，在八十年代初，城市常驻人口有十万以上。
在章莹的印象中，他们家小时候住在大河村，等她上小学之后，为了她跟弟弟的教育，爸妈狠了狠心，搬到了清河市去住。
所以，章莹印象中的童年，大多是清河市的影子。
在她的软磨硬泡之后，王志远跟沈秀英终于答应，年前去清河市大集采购年货时带上她。得知这个消息后，她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记忆中的童年，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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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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