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月麓与巫九对视一眼。
“郡主。”月麓道,“这只鸟,它头上那撮毛本就是白色。皆是因它顽劣,将头伸进染料中,才染了颜色。”
谢叔容走近,皱眉凝视着一脸乖巧窝在虞枝怀中的白头翁。
“咕咕咕咕咕!”它一见到曾经的主人,立即激动得双眼放光,翅膀不要命地扑腾起来!
曾经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它面前,它没有珍惜,如今,它只想狠狠抽死自己。
谢府的生活是多么潇洒美好,想它一代鸽王,愣是在王府堕落成了只三流的谄媚之鸟。
它没脸见王府那群鸽子了!
谢叔容伸手,离白头翁越来越近。
它眼睛亮得惊人,肥胖的身躯在虞枝怀中挣扎,脖颈高高昂起,双脚一蹬,翅膀轻扇,犹如乳燕投林!
“想跑。”虞枝一把揪住了它肥美的腿后根。
“咕咕咕?”白头翁像只纸折的千纸鹤,只有脖子能够收缩。
黑豆眼充满了迷茫。
谢叔容敲了下白头翁脑门,道:“蠢货。”
语气是平日里没有的温和。
虞枝抱着蠢货凑近谢叔容,眼睛一眨不眨:“谢洵,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送了你,你如今相信我了吗??”
她睁大眼睛,仰头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叔容,瞳孔明亮,乌黑水润,盛满了光。
月麓和巫九吃了一惊,见碧喜姑娘要上前,忙道:“碧喜姑娘请随奴婢来,郡主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还需清点。”
碧喜怕郡主下黑手,顿时有些着急,只是不等她上前劝说,便被月麓姑娘拉走了。
她回头有些着急地对虞枝使眼色:可千万别闯祸啊!
院里一瞬安静下来,连白头翁都察觉气氛不对,假装自己是只假鸽子。
谢洵移开视线:“郡主所指何事?”
虞枝有些着急了:“这种事你怎能忘记?才几日你便忘了!”
谢叔容抿唇:“郡主慎言。”
虞枝抓住他手臂:“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我跟你认错好不好,我错了,你别生气。以后我会乖的。”
“多谢郡主厚爱,请恕我不能允诺。”
虞枝勉强笑道:“那我最后再问你一次,能不能喜欢我呀?”
她穿藕荷色衣裙,不知是不是大病初愈,面色总是有些苍白,眼眶泛红,眼睛湿漉漉的,看人的目光,天真而纯粹。
谢叔容手指蜷缩起来,视线移了开去,抿唇:“郡主——”
“你不要现在说。”她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忍不住掉,“三日后,城外土地庙,巳时,你若来,就是答应。”
“不来,不来我就一直等。”她执拗道。
她不给谢叔容开口的时间,两只白嫩的手揉了揉眼睛,跑向院门,出去前,红着眼睛执拗道:“你不来,我会一直等的。”
谢叔容沉默。
月麓有些迟疑地道:“公子,郡主多欢快啊,若是秋雪园有了郡主,每日定会很热闹——”
谢叔容看了她一眼,清冷而淡漠。
月麓脸色一白,忙垂下头:“公子恕罪,奴婢知错。”
“忌言。”谢洵道。
“是。”月麓也惊觉自己胆子大了起来,怎么敢在公子面前提这种事。
“公子,方才有人将此物送到属下手中。”巫九神色严肃,脚步匆忙,双手托着一物进来。
“那人轻功很厉害,属下没有追到。”巫九有些懊恼。
谢叔容伸手,目光落在那翠**滴的翡翠手串上。
“明月苑那边如何了?”他抿唇。
“自兰若寺回府,二少夫人闭门不出,一直在静养,二公子……近来似乎在查谯郡之事。谯郡太守上次丢失账簿,公子带人搜查,并未抓到盗窃之人。那本账簿,似乎……很重要。”巫九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有些不安。
谢叔容目光平静:“当然重要,连二哥都派出去了。”
他眼前浮现那日海棠枝叶在大雨中颤抖的样子。
他将翡翠手串扔给巫九。
“公子?”巫九小心接住。
“扔了。”谢叔容声音冷漠。
*
一灯如豆,烛影在窗纸上摇曳。
谢叔容停下笔,视线有些怔住。
纸上一行字,力透纸背,一笔一划犹如刀削斧凿。
山有木兮木有枝。【注】
他垂眸看着,半晌,抿唇,将它们一一卷起,放入一旁书篓之中。
“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一道声音从窗口传来。
谢叔容视线冷了下去,手中紫毫轻轻一挥,携着千钧之力,犹如利刃,划破空气,“刺——”一声擦着那人肩膀,直射入院中树干之中,落叶簌簌,犹如惊弓之鸟。
王瑄面色苍白,低头看了眼肩头划破之处,眉眼惊惧。方才若不是她躲得及时,割破的便是她的脖子。
“不愧是谢府公子,一个比一个狠。”她道。
“此处不是二嫂该来的地方。”谢叔容抬眸,眉眼冷漠。
王瑄示意,身后影子一般的丫头将她从窗口抱了进来。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没有血色,额角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咳嗽了两声,手有些抖,提起酒壶,往杯子里倒的时候,酒液洒到了桌上。
“我最不该来的地方都来了,你这里又算什么?”王瑄笑了一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叔容抿唇:“没见过这样不要命之人。”
“我的命算什么呢?”
她将桌上酒盏全都挥到地上,咬牙切齿:“你们谢氏欺人太甚。”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谢叔容道。
王瑄抹了把眼睛,神情镇定下来。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谢叔容:“我来找三公子,是与你做一笔交易。三公子实在太难请了,我王氏信物你都不稀罕,我只能亲自来。”
“二嫂请回罢。”谢叔容神情恹恹,丝毫不想搭理她。
“你以为,我没有准备,便会来找你吗?”王瑄道。
谢叔容眸子半垂,没有说话。
“那个小丫头,”王瑄站起来,“是叫虞枝吧?”
谢叔容目光一顿,侧首,冷不丁道:“二哥将乌骨烈关在水牢?”
王瑄脸色白了。
“人还活着?”谢洵淡淡道。
“谢叔容!”王瑄咬牙。
“你骗不了我。”王瑄喘着气,她的身体瘦弱得厉害,让人觉得风一吹就要倒了。
她弯下腰,气息沉重,犹如暮年老者:“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谢洵抿唇,神情冷漠,犹如俯视众生的神。
他静静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王瑄笑得苍白无力,“谢叔容,你想娶她啊?”
谢叔容不说话。
王瑄咳嗽了一会儿,她道:“三公子,我与你做一笔交易,你帮我救乌骨烈,我帮你做一件事。”
“此事我不能帮你。”谢叔容道,“我不会插手明月苑之事。”
王瑄一字一句道:“是你谢氏对不起我。谢昀既不想娶我,为何还要上门求亲?是我没有擦亮眼睛,是我狗血蒙了心,这一辈子,我都会记着这个教训。”
她冷笑着看向谢洵:“你以为,你又娶得了心上人?想想谢昀如今的样子吧!”
“你们谢氏之人,真是可怜可悲。”
谢叔容面色平静,他走出门时停住,道:“你以为,你到此处来,真的神不知鬼不觉么?”
“你还是不了解谢昀。”
他的声音飘在夜色中,令人心里发寒。
王瑄面色苍白,她道:“谢叔容,不是谢昀死,就是我王瑄活,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迟早杀了他。”
谢叔容的身影融入黑夜,浸透寒凉,孤寒料峭。
“随你。”他淡淡道。
*
“公子,明月苑出事了。二公子伤了手臂。”
清晨,月麓整理书房,她家公子不知为何今日早早便开始练字了。
闻言,谢叔容拧眉:“我知道了。”
月麓见他神情平静,咽下了嘴边的话。
这次二公子伤得很重,听说连家主都惊动了。
距离二少夫人那日来已经过了两日,她担心此事是否与公子有关。
明月苑近年来没少出事,下人们难免疑虑。
只是谢府规矩严苛,从未有人敢乱说。
“今日夏至,厨房熬了绿豆汤解暑,公子也用些吧。”
“嗯。”谢叔容垂眸,笔走蛇移,一个个瘦削磅礴的字跃然纸上。
纵使月麓从小到大看习惯了,仍不免惊叹。
她家公子的字,实在是,太厉害了。
谢叔容写了两个时辰还不停,月麓才发觉不对。
“公子,可要用早膳?”
谢叔容目光平静,一个个漂亮的字自他笔下浮现:“不急。”
月麓看着放了一个时辰的早膳,将目光投向巫九。
巫九抱剑,一脸冷漠。
月麓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木头脑袋。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注】
谢叔容目光在这句诗上停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什么,目光向远处山头望去。
月麓也看过去,道:“每逢夏至,建康都要下雨,东边黑沉沉的,应是已经在下了。”
“不过这东边下雨,西边却是大太阳呢!古人的诗真是奇了。”月麓赞叹地看着公子写的诗。
谢叔容抿唇,手顿了顿,将笔搁在紫砂笔架上。
他的目光忍不住向漏壶看去。
“快到巳时了。”月麓道。
“可有人送信?”谢叔容走到棂窗边。
“禀公子,无人送信。”
谢叔容看着东边山头的乌云,半晌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注】出自《越人歌》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注】唐·刘禹锡《竹枝词二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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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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