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虞枝一大早偷偷溜出来,巳时便到了土地庙。
天气愈发热了,她只穿了薄纱裙,即使如此,一路赶来,也出了不少汗。
脚底也磨起了泡。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疼得眼眶有些红。
此时农忙,并没有什么人来土地庙,这里很安静。
土地庙很老旧了,屋顶早给风雨掀走了。
里头供着关帝圣君像,圣君塑身上颜色褪得斑驳。
供桌上一盘蔫了的野果。
虞枝小心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后,才伸出脚,脱了鞋履。
锦袜上血渍晕染,她咬了咬唇,小心揭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看到脚底惨状,她脸色有些白,摸了摸身上,走得匆忙,并没有带药物。
“谢叔容,你一定要来啊。”她喃喃道,目光盯着路面发呆。
太阳越升越高,虞枝摸了摸肚子,早上怕碧喜发现,都没有吃东西,此时已饿得瘪了。
她看了眼供桌上蔫了的果子,摇摇头:“本郡主怎能吃供品呢,不行。”
“滴答——”
虞枝感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她伸手摸了一下,抬头去看,不知何时,这里的天空已被乌云笼罩,雨滴三三两两落下来。
她有些着急,忙忍着疼穿上鞋,四处张望,可是此处除了没有屋顶的土地庙,什么也没有。
眼看雨点越来越大,她也顾不得那么多。
“嘶——”
脚沾到地上像是踩了尖刀,疼得钻心。
她抹了抹眼睛,忙走进庙里,找了还有一些屋顶的角落站着避雨。
即使这样,雷雨来得那样快,那样迅疾,她浑身都湿了。
又饿又难受,她瘪了嘴,眼睛红了。
巳时定然过去了许久,谢叔容还不来。
她有些忍不住的委屈难过。
就在她缩在墙角一抽一抽哽咽的时候,庙外来了几个大汉,他们骂骂咧咧走进土地庙,抓起供桌上的东西便扔进嘴里。
“他娘的,什么鬼天气,这雨说来就来,害得咱们兄弟几个半途而返,娘的!”
“一分钱也没赚到!”
虞枝脸色一白,睁圆了眼睛,忙将自己往后缩。
*
谢府。
“公子,出事了。”
巫九面色有些严肃:“二少夫人当着家主之面要与二公子和离。”
谢叔容一怔:“乌骨烈死了?”
“二公子封了消息,属下无法确认。但昨晚二公子将少夫人带到水牢,直至三更才出来。二少夫人是昏过去的。”
谢叔容拧眉,视线再次看向漏壶,巳时已过去半个时辰了。
“家主让公子去明月苑。”巫九道。
谢叔容抿唇,向门外走去,漫声道:“走吧。”
明月苑笼着一层不安的气息。
除去几个重要下人,其余人均已被谢夫人打发到别处。
此处已被严密封锁了起来。
谢叔容眉头紧皱,身上气息低沉。
“三公子请随奴婢来。”谢夫人身边的丫头在门口等着。
院里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蓦地,“砰”一声,似是什么重重摔在地上,传来女子的笑声。
是王瑄。
丫头推开门,一切都暴露在眼前。
谢昀昳丽的脸上满是阴翳,胳膊上被人划了一刀,伤口仍在流血。
王瑄神色苍白,眉眼亮得惊人,她笑得很疯,手中一把匕首,横在脖颈上,那里已拉出一条血痕。
“你们谢氏好厉害,真是好厉害啊,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眼里笑出泪来,充满了绝望。
谢叔容脚下缓了一步,蓦地想起虞枝。
他看着王瑄疯笑,一瞬间像是被人泼了盆冷水。
缠绕心头的那些思绪,都冻结了起来。
谢昀死死盯着王瑄:“呵,若是要死,你早就死了,在此处做戏给谁看。你若是死了,我谢氏正好拿下晋中,届时你王氏族人,一个也休想逃过。”
王瑄连看他一眼都憎恶,她只对谢秦道:“谢家主要怎么处置我?我给谢氏蒙羞,若是传出去,谢氏百年清誉毁于一旦,不知多有意思。”
“找死!”谢昀脸色有些白,一脚踹去,王瑄给他踢得吐出一口血。
她却笑得畅快。
“你一心求去,不成全你未免显得我谢氏不通人情。但,谢氏从未有和离之人。”谢秦道。
“父亲。”谢昀嘴唇颤抖,面色发白。
谢夫人的脸也白了。
王瑄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散了,她无力地笑了笑,冲谢昀笑得充满快意:“那便多谢家主成全了。”
她心里也恨,但她没有办法了,她实在活不下去,一日都不想留在此处。
谢昀瞪着王瑄,恨不得掐死她,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他握紧手掌,一字一句:“不行。”
谢秦淡淡道:“二公子糊涂了,带他去治伤。”
谢昀:“她是我的夫人,只有我能杀她!”
他不肯就这样离开,对谢秦的暗卫出了手。
谢夫人有些担忧地攥紧了帕子。
谢昀被团团围住,纵使他有再好的武功,在这些暗卫手中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不必让着他,若是找死,成全他便是。”谢秦声音冷了下去。
暗卫不再顾忌,出手便是杀招,转眼,谢昀已是遍体鳞伤。
“砰——”
暗卫将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王瑄拍手笑了起来:“活该。”
谢昀脸色发白,死死盯着王瑄,眉眼昳丽,面上沾染了血渍,目光阴沉得厉害。
他恶狠狠道:“你就是做鬼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
王瑄嘴角抿直,目光移开,冷冷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膈应人。我做鬼也不想看见你。”
谢秦一摆手,暗卫将谢昀带走了,他目光恶狠狠盯着王瑄,盯得发红,执拗而固执。
谢秦身上气息很冷,没有看王瑄一眼,拂袖离开了。
丢下一句话:“处理了。”
“是。”谢夫人屈膝。
看到谢叔容,谢秦想起什么:“南康王府那个丫头解决了?”
谢叔容垂眸,漫声道:“嗯。”
谢夫人目光一顿,王瑄死灰般的眼睛动了一下。
“那便好,皇上已允了你的官职,如今踏入仕途,你要承担起谢氏的担子才是。”
谢叔容眉目平静:“是,父亲。”
谢秦这才大踏步离开,管家立即跟上去,急急忙忙汇报着什么。
谢叔容垂眸看了眼王瑄,没说什么,淡淡道:“叔容告退。”
“带三公子出去。”谢夫人道。
“是。”
谢叔容拂袖离开。
少年身形颀长,如松如柏,眉眼如画,却笼着一层冰霜。
房间中久久地安静。
谢夫人揉了揉眉头;“将二少夫人绑起来吧。”
*
谢叔容身上气息很冷。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谢昀小时之事。他本已很少想起,却又想起了。
谢昀小时候性格软绵绵的,他是谢氏公子,却因脾气太好,在外面常要吃亏受人欺负。
见到个受伤的兔子,猫狗,他都要捡回来。
谢秦说过他一次,两次,谢昀天生一颗柔软心肠,任谢秦怎样罚他,他都改不了。
殊不知谢秦沙场出身,最看不惯软弱无用之人。偏偏谢昀是他儿子。
一次谢昀抱了只受伤的狗,恰被谢秦撞见。
那日下雨,谢秦北上进军之策被皇帝压下,他浑身火气,见到谢昀这副样子,便露出个残忍的笑。
“喜欢小狗?心肠软是不是?”
他拎着谢昀,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谢昀摔得哭了起来,怀里却还小心翼翼护着小狗。
谢秦眉目阴森,手起刀落,小狗的脑袋已咕噜噜掉落,殷红的血溅了谢昀满脸。
他呆呆的,半晌才颤抖着哭喊。
谢秦似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就在那一日,他将谢昀拎到明月苑,命大哥抓住他的手,将院里那些残肢断腿的小动物一一杀了。
“哥哥不要呜呜呜。”谢昀哭得泪眼模糊,颤抖得厉害。
谢铭面无表情,抓着他的手一刀下去,一只瘸腿的猫呜咽着尸首分离。
血水染红了地面,谢昀惊声尖叫,崩溃大哭,最后倒在血水中。
“这样软弱还不如一个废物。”谢秦冷声道。
谢叔容四岁,他躲在花圃中,死死捂住自己怀里的小奶狗,呆呆地看着满地断肢残骸。
谢昀醒来后,整个人都呆呆的,见到红色就尖叫发疯。
最后一次见他,他将自己手臂咬得鲜血淋漓。
没多久,谢秦便将谢昀扔进了军营中。
再见时,谢秦替他选了太原王氏之女。他眼睛里已无软弱,满是阴翳,一身疆场杀气,与小时判若两人,拒不肯成亲,称自己已有意中之人。
谢洵见过一次那女子,普通人家的女子,她抓谢昀的手,谢昀露出了小时候一般柔软的笑容。
谢昀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以淮北三城为誓与谢秦做赌注,若是他能拿下,便要娶那女子。
谢秦应了。
谢昀一月之中兵贵神速,连下三城。
人道谢氏一门三将军,一时之间谢氏如日中天。
谢昀一路骑死八匹马赶回,等着他的,却是一具淹死的尸体。
“她碰上了贼人,毁了清白,跳河自尽了。”
*
“公子,去何处?”巫九的声音打断了谢洵。
谢洵抬头看了眼院门上明月苑三字,娟秀清丽,笔锋回转间自有傲骨。
“昀者,昭昭如月,赤子之心。”
这个字是已逝的谢夫人替谢昀取的。
“出城。”他抿唇。
马车出了府,离开谢府范围,谢洵敲了敲车窗,节奏带着某种韵律。
“公子。”一道嘶哑的声音悄无声息出现。
谢洵道:“派天字头,将王瑄送到太原。”
“是。”
那人来去如风,仿佛幻觉。
巫九浑身肌肉紧绷,对危险的感知让他极力忍住拔剑的冲动。
“公子,可还要出城?”公子极少召那人来,但每次召,他都瘆得慌。
谢洵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他揉了揉眉头,抿唇:“去土地庙。”
“快些。”
巫九有些疑惑,扬起马鞭:“是,公子。”
可是不等他们动身,巡城将军见到谢府马车,上前来打招呼:“三公子可是要出城?”
谢洵掀起车帘,打了声招呼:“杨大人,又有要犯?”
他的目光扫向城门口通缉栏处 。
“唉别提了,近来一伙山匪频频作案,截止昨日,已有五起了。这伙人神出鬼没,不晓得有什么手段,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对了,谢公子,您要出城可得小心点,多带些人手,这些山匪专挑落单的富贵人家下手。”
“多谢提醒,我知晓了。”谢叔容点了点头。
“驾——”巫九扬鞭,马车飞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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