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沉没的心

夏末的黄昏,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夕阳的余晖透过市立第三医院重症监护室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一片惨淡的橘红。

程砚背靠着冰冷的、刷着半截绿漆的墙壁,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点点向下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缴费通知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逾千斤,上面冰冷的数字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眼底。

【欠费金额:98,756.43】 【请于三日内缴清,否则将影响后续治疗。】

“后续治疗……” 程砚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监护室紧闭的大门。门内,是他唯一的亲人,被晚期肺癌折磨得形销骨立的母亲。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命运在无情地倒数。

他刚从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那个戴着金丝眼镜、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的中年男人,用最公式化的语言,宣告着最残酷的现实:母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但还有一种进口靶向药,或许能再争取几个月时间,只是价格昂贵,且不在医保范围。

几个月……对普通人而言或许短暂,但对程砚来说,那是他母亲生命里可能最后的光。

钱。又是钱。

程砚只是一个刚上大二的学生,靠着课余在便利店打工和微薄的奖学金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活。母亲病倒后,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像阳光下的水滴,迅速蒸发殆尽。亲戚们早已借遍,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校园贷?他打听过,那高得吓人的利息和催收手段让他望而却步,他不能让自己也彻底陷进去。

直到三天前,他在医院门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值夜班时,一个穿着花衬衫、叼着烟、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的男人,在买烟的间隙,状似无意地瞥到了他放在柜台下、露出一角的缴费单。

“哟,小兄弟,家里有难处?”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油腻的亲热感,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锐利。

程砚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啧,别紧张嘛。” 男人吐出一个烟圈,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精明的算计,“看你年纪轻轻,挺不容易的。哥认识人,路子广,能帮你搞点救急的钱。利息嘛……好商量。”

绝望像藤蔓一样勒紧了程砚的心脏。他看着缴费单上刺眼的数字,听着监护室里隐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再想想医生那句“或许能再争取几个月”……理智的堤坝在巨大的生存压力下,轰然崩塌。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借款的过程快得超乎想象,也冰冷得让人窒息。在一个灯光昏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臭味的棋牌室隔间里,程砚签下了一份他根本来不及细看的合同。借了十万,到手却只有九万。那个自称“彪哥”的男人拍着他的肩膀,笑得一脸“仗义”:“小兄弟,手续费、跑腿费,理解一下!放心,利息按月付,不高,绝对在你承受范围内!”

程砚攥着那叠厚厚的、散发着油墨味的钞票,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沉甸甸的、仿佛要将他压垮的冰冷。他知道自己踏入了沼泽,却别无选择。这九万块,连同他之前东拼西凑的,勉强缴清了医院的欠费,也换来了那几盒昂贵的、装着母亲渺茫希望的药丸。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

当程砚拿着辛苦打工攒下的两千块,按照约定的地点去还第一个月的利息时,等待他的不是彪哥,而是一张完全不同的、更加冰冷的面孔,和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数字。

那是在医院附近一个废弃仓库的角落里。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一个穿着黑色衬衫、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背对着门口,站在唯一的光源——一扇破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里。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仅仅是背影,就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仓库里的空气。

程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男人缓缓转过身。

月光勾勒出他利落冷硬的轮廓。他的五官异常英俊,却像用最坚硬的寒冰雕琢而成,找不到一丝温度。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眸光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审视猎物般的漠然和冷酷。

他随意地弹了弹烟灰,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却让程砚感到刺骨的寒意。

“程砚?”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不高,却清晰地敲打在程砚的耳膜上,震得他耳蜗嗡嗡作响。

程砚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男人从西装内袋里慢条斯理地抽出一份折叠的文件,动作优雅得像在展开一件艺术品。他走到程砚面前,两人身高差距带来的阴影几乎将程砚完全笼罩。他将文件展开,递到程砚眼前。

“看清楚。” 冰冷的命令,不容置疑。

程砚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是他签的那份借款合同。但下面多了一页附加协议,上面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签名(彪哥的),还有一个让他血液瞬间冻结的数字:

【月息:15%】

十五万!借十万,一个月利息一万五?!

“这……这不是我签的!”程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彪哥他跟我说的是……”

“高利贷。”男人打断他,薄唇勾起一个极其冰冷、毫无笑意的弧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彪哥?”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他负责拉客,我负责……收债。”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程砚惊恐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合同有附加条款,债务转让。现在,你的债主,是我。”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砚,那双冰冷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叫裴屿。”

“从现在起,你欠我的钱。本金十万,第一个月利息,一万五。”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程砚面前摊开,掌心向上,仿佛在索要一件理所当然的东西。

“拿来。”

程砚看着那只摊开的手,修长、有力,却透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冷酷。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口袋里那辛苦攒下的两千块,此刻轻飘飘得像一片羽毛,根本填不满眼前这个名为“裴屿”的深渊巨口。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裴屿那句冰冷的宣告:

“你欠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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