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指点

丫头引着沈星阑一路走进母亲的书房,映入眼帘的是桌案上摆满了各色精致的工具。她的母亲韩芷端坐在案前,眉目温和,专注地看着一名小丫头轻柔地研磨着绿松石。她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今日不过穿了身月白的家常短袄,眉眼温婉清丽。

小丫头手中的石杵缓缓碾过矿石,细微的“咯吱”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回响。

韩芷抬起头,见到女儿进来,眼中露出一丝温柔的喜悦。“怎么来了?”她起身拉住沈星阑的手,转身柔声对小丫头说道:“明日再来磨,今天去找你的姐姐们玩吧。”

沈星阑看着那名七八岁的小丫头福身谢过恩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不禁轻笑。转身从秋砚手中接过画卷,撒娇道:“这回我早早便画好了,韩师父可得好好品评一番。”

她轻轻撩起发丝,眉眼间满是亲昵与俏皮。以父亲的性格,送她入宫这种关乎家族的“公事”绝不会轻易和母亲提起,更不会听从母亲的意见。

沈星阑心知肚明,便决不会提起来徒惹母亲担忧,反而絮絮地谈起屋外的阳光有多灿烂,自己画这幅画时又是如何小心用心等等。

韩芷听着女儿娇声娇气的抱怨自己执笔的辛苦,笑个不住,也不用秋砚帮忙,亲手将画铺在案上。铺展开来的秋日菊花图色彩鲜亮,金黄、朱红、雪白的菊花错落绽放,枝叶间透着淡淡的秋意。

沈星阑见母亲凝神看画便住了口,微微屏住呼吸等待指点。

半晌,韩芷微微点头,抬头见女儿神色凝重,又带着一丝期待,忍不住心中泛起几分温柔的笑意。

她在桌案旁坐下,指着画面轻轻点头,目光里带着欣慰:“这次倒是有了些进步。你这颜色用得艳而不俗,艳而不乱,热烈中又不失韵味,倒是有几分气势。”

沈星阑听了,忍不住微微挺胸,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韩芷见状,眼中笑意更深,话锋一转:“不过嘛……”她停了停,伸手在画上的枝叶处轻轻点了点,“画得细致是细致,可是太规整了些,少了点活泼灵动。”

说着,她从笔架上取过一支毛笔,轻轻地在宣纸上勾画了几笔。笔尖划过纸面,枝叶间的自然弯曲渐渐显现出来。她温柔地说道:“你画的是屋外的菊花,枝叶在风中自会弯曲些,才显得生动。”

沈星阑静静地看着母亲的手腕轻动,三两笔便让画面焕发了生气,心中不禁由衷地赞叹。

韩芷又指着一边的题诗:“你这字倒是越写越有风骨了,这样笔锋凌厉的好字倒该配上幅凌霜之姿的残菊才更得宜些。”

沈星阑微微泄气,小脸也绷了起来:“按母亲这样说,我这画半好半不好,那便还是不够好。”

见女儿扁着嘴不说话,但眼神还是有些沮丧,韩芷摇摇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哪有这么想的?”她收起玩笑的语气,继续道:“便是你外祖父也不敢说自己的字画‘样样都好’呢!画画也好,写字也好,都是一辈子的事,你才十五岁呢,哪有那么多‘够不够好’的道理?”

沈星阑抬起头来,伸手拉住母亲的衣角,眼睛里亮亮的满是依赖,嘴角忍不住翘起一丝笑意。

“所以啊,可不许泄气。”母亲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画得好不好,不是由一时的得失来定的,你若是就此搁笔再不敢画才是永远都画不好啦。”

少女扑进母亲怀里,轻轻蹭了蹭:“才不会就此搁笔,下一旬还要老母亲再来品评呢!”

傍晚十分沈绍钧来到韩芷的正屋时,见到的便是母女二人亲密靠在一起,低声说笑个不停的模样。

沈星阑正和母亲说起自己读《太和志》中关于菊花饼的记载,她心中好奇,就叫厨房一样的用花瓣和蜜糖、面粉等材料混合,结果做出来的饼十分涩口云云。

忽听到丫头通川老爷来了,忙正了神色,端正起身给父亲请安。

韩芷让出主位,又亲手给丈夫端上茶。待三人重新坐定后,沈绍钧轻咳一声教训沈星阑道:“姑娘家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沈星阑连又忙起身请罪,沈绍钧这才放缓神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出言安慰:“你如今已经大了,务必牢记女子端静便是福泽,父亲这般严厉也是为你好,且坐下说话吧。”

沈星阑福身谢过父亲的教诲,恭敬地坐回了位置,脸上保持着一副沉静的表情,心中却已悄悄转向别的事情。父亲一直忙于修撰祖父的《新唐书》遗稿,平日里天黑之前几乎不曾到后院。而今日他提前回来了,这反而给了她一个难得的机会,去观察他真实的想法。

沈绍钧身为父亲,偶尔心血来潮便会严词教导她一番,刚开始时,沈星阑会羞愧于自己做得不够好,但时间久了,她倒渐渐摸索出了规律。

通常来说,父亲的斥责多发生在他心情不佳的时候,而这种情绪往往与他的差事有关。若是父亲的言辞格外严厉,沈星阑便会明白,那通常是因为受了上峰的刁难,或是国子监的博士们出现了集体失误被批评。次数多了,沈星阑甚至能通过邸报上的一些信息来验证自己的推测。

不过今日休沐,实在是难得的情况——父亲此刻显然心虚。沈星阑的表情变得更为温婉,但心底却满是轻蔑。

上一次,父亲如此心虚,是因为打碎了哥哥元宵从外地带回来的琉璃灯,结果却转头斥责哥哥玩物丧志,反而指责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不该纵容兄长沉溺于玩乐。

想到嫂子之前所说之事,沈星阑深知父亲一贯谨慎的性格,她原本对那些话只信了五分,打算明日先试探一番,再作劝说。然而此刻,她对这事的信任已增加到九分,几乎可以确定。

心中暗笑,沈星阑觉得今日这番训斥倒是一件意外的好事,省去了她原本需要准备的两种话术,轻松了不少。

在母亲那里吃过一顿味同嚼蜡的晚饭后,沈星阑以温书为由告辞回房。她心中盘算着明日的大事,哪里有心情继续聆听父亲的长篇教诲。

---------------------------

第二日傍晚时分,沈星阑早早地前往父亲的书房等候。

在等候父亲的空档,沈星阑不禁想起了已故的祖父。每月固定的学问解答便是祖父一手创下的习惯,而在祖父去世后,父亲便接过了这份责任,继续维持这一传统。

康安八年,世宗皇帝以宠妃徐氏谋害皇后为由发难。瞬间,曾强盛一时的河东徐氏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掌控的北方盐商网络也被其他世家瓜分殆尽。

沈崇俭一方面与世人一样,对沈贵妃多年肆意妄为、奢靡不羁感到厌恶;另一方面,却也为这位女子的命运感到可惜。皇帝多年来的宠爱和纵容,不过是要把她打磨成刺向父母亲人的利刃。

当时沈星阑才四岁,沈崇俭将她接到身边亲自教育。从那时起,沈星阑便与哥哥沈行一起读书。沈崇俭并不奢求她能成为何等惊才绝艳的才女,但至少希望她能有些明了时局的眼光,至少不必像徐妃那样,到死都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这是他对家族的深远眼光,更是他对沈星阑满满的慈爱与期许。

只是当年祖父在时,沈星阑的问题从经史诗书到朝堂邸报百无禁忌,如今换了父亲,自己只敢问些女则女训一类的无聊问题。

想到这里,沈星阑不由得感到一阵烦躁,随即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此刻,她可不能放任自己的思绪乱飞,还是先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不久后,沈父下值归来。沈星阑起身,亲手奉上热茶,然后垂首侍立在桌前。从沈父开始亲自接管子女的课业起,沈星阑便被停了家塾,例行的课业解答也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通常半个时辰便能结束。

沈星阑站在沈父案前,将手中之物奉上:“秋日渐寒,女儿亲手为父做了副护膝,还望父亲喜欢。”那护膝一看便知费了心思,外层是深青色的云纹绸,内里填充丝绵,膝部加缝了一小块兔皮,针脚细密,柔软轻便。

沈父见了,满意地点点头,连连夸赞道:“果然长大了,做得好。”随后,他又勉励沈星阑,日后在针黹女红上要更加下功夫。

沈星阑面带端庄温婉的笑意,目中满是敬意孺慕,认真领受父亲的教诲。

沈父将护膝放到一旁,端起茶盏,问道:“近来读书,可有不解之处?”

沈星阑点点头,露出些苦恼的神色来:“女儿读到史记·春申君列传一节,朱英与春申君关于‘毋望之祸、毋望之人’的对答实在深奥。”

春申君宠幸门客李园的妹妹,又在她怀孕后将其献给多年无子的楚王。这位李姑娘入宫后生下的儿子被立为太子,李园也得到楚王的器重。

沈昭岚问起的这一节,是她昨晚精心挑选的内容,大致意思是春申君的门客朱英曾向他进言,提到李园一直秘密豢养刺客,打算在楚王一死后,刺杀春申君以灭口。朱英建议春申君应先下手杀了李园,以防万一。

然而,春申君却并未采纳朱英的建议。他认为李园性格软弱,自己又一向待他不薄,因此完全不以为意。结果,十七天后,楚王去世,春申君这位一代权相,最终死于李园派出的刺客之手。

沈父微微蹙眉:“怎么突然读起这个来。”略一沉吟后,还是解释道:“春申君手中握着的秘密关乎他们兄妹权势性命,李园不过是表面恭顺来降低对方的戒心。朱英旁观者清,春申君却被假象蒙蔽,识人不清,当断不断。”

沈星阑点头:“。父亲一番点播,使女儿茅塞顿开。女儿想,就算李园对春申君曾经是真心恭敬感激,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前,这真心也要变成假意了。”

沈父轻捻胡须微微颔首:“你这样解释,也有几分道理。”

沈星阑又凑近了些,满眼崇拜的看着父亲,语气亲近带着几分追忆道:“父亲这话和当年祖父的教诲倒是很有些相通之处。”

沈绍钧一向最为敬重自己的父亲,听到女儿将自己今日的话与祖父的言论相比,不禁心中颇为得意,顺势问道:“何出此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小船三年又三年

叮当,推文时间到!

反派人生,易如反掌[快穿]

蓄谋沉沦

狩心游戏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我比夫君先位极人臣了
连载中盐水猫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