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廖面无表情，右手轻轻放在尹成魔的头顶。尹成魔甚至产生了一种阿廖在轻抚他的错觉。然而下一刻，痛感随着阿廖触摸他的皮肤狠狠灌入，犹如闪电划过，将他的头劈成了好几瓣。痛苦的声音自身体深处涌到喉边，最后化成一口血，直直喷到阿廖衣襟上。
“哈哈哈哈哈……”阿廖尖锐的笑声强行刺穿了尹成魔轰鸣的耳膜，他抬头，逞强地望住边缘已虚化的阿廖。
她前襟一片殷红，面色苍白，尹成魔已看不清她的眉眼了。
就这样吧。他想。
意识如一缕细烟渐渐消散，眼前的阿廖模糊的影像却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头上的痛也随之一滞。尹成魔以为是头伤得太重出现了幻觉，不过下一刻，阿廖的身影就不见了。
全身忽地放松下来，意识也逐渐回流，尹成魔一下子如棉花般瘫倒在地，喘着粗气。许久，他平复了呼吸，头也不那么痛了，闭目开口道：“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可以阻止她。”
镜子的身形出现在尹成魔身旁。她的外表和声音依旧如同十三岁的阿廖，语气却多了分曾经的阿廖不曾有的坚决。
“我多年受城主桎梏，不得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城主死了，我想去寻一片安宁之地，陷入漫长的沉睡。”镜子叹息。“可我冷眼旁观这小姑娘，体内融了水火两种灵力，还服用过万年魔丹，法力深不可测。如今受心魔驱动，滥用力量，恐怕已成为天下大患。”
“所以呢？”
“我把她强行送了出去，她穿过结界之时，会留摧毁一部分魔性，恢复理智片刻。我见你二人羁绊颇深，你可趁她不备，取她性命。”
“你若见了方才的情景，就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她会让整个世界陷入危险。”
“对我来说，她才是整个世界。”
镜子沉默。尹成魔睁开眼睛，看向那张阿廖十三岁的脸庞。
“果然，即使长得再像，你也不是她。她永远抱有希望，永远不会断言一人好坏，更不会妄言一人应不应该死。”
镜子盯了尹成魔片刻，最后摊开两手：“罢了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我且乐我自己的，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就留给你们年轻人去整顿吧。”
尹成魔点了点头，发觉地面一阵抖动，自己瘫坐的大地忽然一空，整个人毫无障碍地落向了黑暗的虚无。
虚无中，没有光与暗之分，没有时间流淌过的痕迹，分不清自己在睁着眼，还是闭着眼，甚至不知道是自己在虚无中，还是自己就是虚无。这本应黯然度过的一段路程，却给了尹成魔一段神启。
他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山，山路光明璀璨，仿佛缀着点点星光。星光下映了无数蓝色的小花，花香馥郁无比。山下是一片海，幽深不见底，海风扑面而来，卷着鱼腥味，一丝不留地钻进尹成魔的鼻腔中。
山与海的那边，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光，本是不起眼，然而尹成魔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胸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念头，我必须去那。
山路平坦，海水莫测，他却一头扎入那幽深的海水。刺骨的寒凉瞬间湮没了全身，尹成魔冷得牙关直打颤，目光却炯炯地盯着海那边微弱的光。手脚逐渐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划动着。不知划了多久，他终于上了岸。那微弱的光忽然变得刺眼，有一道人影逆着光笔直地站在那里。
尹成魔下意识用手盖住了眼睛，从指缝中，看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忽然，一道利刃穿过了尹成魔的腹部，无声，亦无任何阻碍。四周变得很安静，尹成魔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血滴落在地的声音。嘀嗒……嘀嗒，和着自己的心跳声。
他放下手，强行睁大了双眸，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一张脸。
他从未见过这张脸……
但是，他知道这是谁的脸……
命运真的不留一丝情面，最终要将自己置身于此种境地吗？
尹成魔幽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举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触向那张脸。
眼前的物象忽然瞬移，那人、微弱的光、还有高山深海，如同被什么吸走了，迅速远去，最后只余幽黑混沌的一片。
当光芒再次降临眼中的世界时，尹成魔已经回到城主的宝物库了。周围灵气氤氲，眼前是一面碎了的古镜，尹成魔透过古镜看见了自己破碎惨白的面孔。
“这……这是哪？”阿廖的声音响起，尹成魔霎时回神，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朝着阿廖奔去。
……
月亮又圆了两轮。这日，阿廖又坐在院子里发起了呆，尹成魔递给她一碗糖水，叮嘱了一句“小心烫”后，安静地坐在她身旁。
“尹成魔，”阿廖犹豫着开口，“我觉得我近日有些怪。”
尹成魔心里一突，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哪里怪？”
“从前我梦见的是……反正近日不知怎的，我总是梦见我杀了一个人。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晓得我笑得很大声，笑着用法术将那人炸开了，血肉模糊之下，我却笑得更加癫狂，简直一点也不像我。”
尹成魔沉默半晌，才道：“虽然残忍，却异常强大。强大不正是你追求的吗？”
阿廖用力摇了摇头：“我爹娘一直教我除魔卫道，保护一方百姓。我怎能动手杀凡人，那岂不是与魔无异？我虽然想要变得更强大，却不能以牺牲原则作为代价。”
见尹成魔垂头不语，阿廖才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道：“瞧我这话说的，你虽为半魔之躯，却一心向道，与那些混乱的魔物有本质的不同。且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的。”说罢，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尹成魔愣愣地看了看阿廖，最后垂下头道：“我知道。”
人生总是如此，事情桩桩件件接踵而至。从前的事哪怕再大再深刻，只要不影响前进，都会被抛下。十月金秋，阿廖把这个梦扔在了脑海深处，踏上了回顺意门的路途。几天前，她接到了顺意门的密函。
她的舅父，江无澜，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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