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铺天盖地的、密密麻麻的魔物群。
人鱼族的士兵们借助岩石群掩盖住身形，握着三叉戟分别防守住魔物可能冲过来的方向。
海底的魔物大多视力一般，距离稍微远一些就得靠在水里的嗅觉分辨敌人的位置。
岩石缝里像海星的魔物触手已经被霍凡尼格他们指挥着士兵们戳断，这给他们争取到了躲在岩石后面的时间。
一些灰白色的驳杂魔石被留在岩石的缝隙里，查华克用手抠出来装进腰间喝完酒的空瓶子里。
“你捡这个做什么？”
魔石这玩意儿在充满魔物的前线随处可见，对于他们这些没有魔法天赋的士兵们就像普通的石头，远没有鱼干珍贵。
“等殿下回来说不定能用得上。”
灰发的查华克沧桑的脸上有种坚定的单纯。
霍凡尼格愣了一下，想起已经很久没有音信的塞拉西丝，沉默了一会儿也帮着捡了几颗魔石：
“装好，记得给殿下。”
头顶的魔物还在增多，体型有大有小，大部分都看起来像是变异了的海洋生物。
有刚加入军队的年轻人鱼忍不住幻想头顶的魔物群能不能游过去不要发现他们，有经验的老兵们已经在盘算一会儿会是哪种魔物先冲过来，应该从哪个位置开始攻击。
没有丝毫预兆的，魔物的攻击开始了。
像是乌贼的一群魔物率先开始像下游，身后的肢体每游动一下就会前进一大截，头顶尖端锋利的程度不亚于打磨过的镰刀。
士兵们借着掩体躲过魔物的直线冲锋，从侧面刺出手中的三叉戟。
丝毫没有喘息休息的机会，带着硬壳的节肢状魔物也开始降落。
锐器刺入肉的声音开始响起，血液开始在海水里喷涌，分不清是三叉戟刺入魔物薄弱的部位，还是魔物表皮的尖刺划伤了人鱼士兵。
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噩梦。
无数黑乎乎的异形魔物从头顶向下游，远看像是在海底下了一场黑雨，只是每一滴雨水都是致命的，稍微靠近些就会被扑上来撕咬。
霍凡尼格挑飞了一个长着大头的带着硬壳的魔物，抿起的嘴唇泄漏了他越来越焦躁的心情。
“援兵呢？”
年轻的士兵替他问出了他心里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没有援兵？皇宫不是派了人鱼来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因为真正的理由只会让现在的状况更糟。他们不能让本就几乎筋疲力尽的士兵们心里也变得绝望。
就连查华克也只是沉默着，抡起手里的锤头砸爆魔物的头。
但人鱼还是越来越少了。不断有士兵在和魔物的缠斗中倒下，有的会发出一两声惊呼，但更多的会趁着其他魔物扑上来之前，把手中的三叉戟狠狠插进最近的魔物身上。
霍凡尼格好像看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鱼，那个叫波尔德的青年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慌乱了，他只想着怎样才能把眼前的魔物多杀一只。
就像他们这些老兵一样。
但魔物实在是太多了，波尔德很快就被一个像软体动物的魔物抓住了空隙，血糊糊的肢体飞快向他的后背袭来。
距离太远，这次霍凡尼格救不到他了。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又要看见在战场上已经见惯了的死亡时，变化发生了。
那只软体的魔物身上一道白光闪过，被拦腰切成了两半，伸出的肢体也没了力量供给，飘飘荡荡地落下来。
紧接着又是数道快得肉眼只能捕捉到残影的白光，所至之处的魔物都断成了两截。顺着白光的轨迹向上看，士兵们的头顶，直面魔物群的地方，出现了一道屹立着的身影。
那位突然出现的人鱼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在背后飘摇，蓝紫色的绚丽鱼尾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她立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晶莹剔透的三叉戟。
所有士兵都忍不住抬头看向那个方向，魔物们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纷纷改换了目标，从四面八方向着那个身影进攻而去。
“掩护殿下！”
其实不用霍凡尼格多说这么一句，在那些魔物们被吸引走注意力的时候，士兵们就忍不住挥动手里的武器将眼前这些被本能驱使的魔物们捅穿。
于是那位人鱼放心地将背后的魔物交给士兵们解决，只是朝着头顶庞大的魔物群伸出了一只手。
海底响起一阵“咔嚓”的冰晶凝结的声音。
以那位人鱼伸出的手掌为起点，无数冰晶尖刺从她的掌心凝结扩张。海水被寒气冻结成符合晶体结构的尖锐冰凌，狰狞地伸展着生长，像盛开了一大丛茂密的寒冰荆棘。
冰晶荆棘生长途径上的所有魔物都被刺穿，有的刺穿的位置不那么致命，但魔物嗜血的本能让它们在拼命挣扎的时候将身旁的魔物同伴也攻击得遍体鳞伤。
黑红色的血很快蔓延开来，人鱼头顶的荆棘树冠越来越大，远望像是洁白的荆棘上开满了黑色的长相奇怪的花，这些花很快被黑红的云雾所笼罩。
前线的士兵们大部分都没见过这种场景，但曾经归属在三皇女麾下的老兵们很快就掌握了情况，指挥着其他士兵们一边捕杀漏网的魔物一边向着上方的人影靠拢。
寒冰魔法扩展到一定程度就到达了极限，但这些尖刺也已经清理出了相当大的一片没有魔物的区域。
人鱼已经开始靠向她的身边，塞拉西丝深吸一口气，重新集中起因为魔力快被耗空而发晕的精神，把手中的三叉戟高高举起：
“是我们反攻的时候了，兄弟们——
“杀！”
“杀——”
喊声为士兵们重新注入了士气，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一支被将领凝聚起来的军队才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力量。
塞拉西丝冲在人鱼们的最前方，手中寒冰凝成的三叉戟每挥动一下就划出一片血雾，血色中落下几段魔物的肢体。
士兵们跟在她身后，汇聚成一把尖刀，终于将遮天盖地的魔物群撕开一个缺口。
这场战斗人鱼族最终还是打胜了，只是胜得很不容易。人鱼们死伤过半，剩下的士兵们也无力再追击逃窜的零散魔物，纷纷把三叉戟拄在地上当拐杖，支撑住已经游到快要脱力的鱼尾。
每个人鱼的身上都多出了或大或小的伤口，鱼鳞也都缺了几片，身上还粘着不知道是魔物还是谁的血，已经凝固到泡在海水里也冲不干净了。
几个心腹手下围在塞拉西丝的周围，率先冲上去的是一位金发的女性人鱼。
“殿下！”
军队里的女性人鱼非常少见，有也大多负责后勤，但茉拉是例外。她有着比普通男性人鱼更加高大的体格，以及天赋加上刻苦训练赋予她的强壮肌肉。
总之，塞拉西丝充分感受到了茉拉强壮的胸肌和手臂肌肉，比作为战士加法师的她还要更具力量感。
“唔……茉拉……”
塞拉西丝已经累得没力气推开她了，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
查华克倒是不服气地冲上去，手里捧着刚才才从魔物身上扣出来的魔石，里面可能还混着没来得及区分干净的魔物血肉：
“让开茉拉，没看见殿下需要休息？我可是特意收集了魔石……”
“你那点魔石够干什么？殿下的魔力可是像大海一样深厚。”
嘴上这么说，茉拉还是松开了塞拉西丝，给查华克捧过来的魔石让开了位置。
“谢谢。”
塞拉西丝也不客气，伸手吸收了魔石里的那一点魔力。
直接被挖出来的低级魔石里有很多杂质，能利用的魔力量很少，但她也只需要补充一点魔力把自己从魔力快要耗干的头痛感里解脱出来而已。
接下来是感人的重聚环节，塞拉西丝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派到了前线，眼前这些亲信们与其说是属下，不如说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前辈好友，这次她失踪了这么久大家都很担心。
“我得到了两位朋友的帮助。”
塞拉西丝眨了眨眼睛，银白的眼眸里映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这让她眼里的温度变得温暖。
“我决定要造反。”
众人先是惊愕，然后大部分都摩拳擦掌起来。
少数例外的如霍凡尼格，从一开始就没有感到惊讶，只是露出了“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了然表情。
塞拉西丝的亲信属下们开始聚拢伤兵，安排状况还算好的士兵们帮忙急救和包扎，把还能找得到的食物优先分给伤员。
他们缺少药品，缺少食物，身上都是伤口，但他们的眼里还有对生的渴望。
在场的人鱼们无论是之前没上过前线的，还是刚入军队不久的新兵，在今天这一场战役之后，就都是老兵了。
因为他们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了。
说服这些士兵并没有费很大的功夫，塞拉西丝几乎只问了一句话。
“我们在前线厮杀的时候，皇宫里的那群贵族在干什么？”
是啊，贵族们，甚至皇族，在干什么？
士兵们大多都出身平民。人鱼中血统越是高贵的尾巴的颜色就越鲜艳漂亮，他们大多都是灰白色的尾巴，平日里被贵族人鱼们看到都要被嫌弃得抬不起头来。
但他们中还是有一些见到过皇宫的，见过那座华丽的水晶宫殿。宝石像不要钱的一样从天花板镶嵌到地板上，贵族们身上穿戴着洁白圆润的珍珠和贝壳，在光明亮堂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说说笑笑。
他们看不起平民人鱼低贱的血统，甚至连贵族中鱼尾颜色比较灰暗的人鱼也要厌弃，心安理得地享用最珍贵难寻的食物和美酒。
“据说最近流行起了从人类国家换来的黄金呢。”
某个家里有亲戚在皇宫任职的人鱼嘀咕了一句。
士兵们想想那些贵族们身上昂贵的珊瑚和布料，哦对，还有黄金，再低头看看自己灰扑扑的尾巴，和胸膛、腹部数不清的或新或旧的伤痕。
他们之所以加入军队，很少有人是因为对人鱼国的忠诚心，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或者更实际一点，加入军队之后能领到一些工资，让家人不用去危险的海域寻找食物。
他们还是惧怕皇室卫兵的，卫兵有精良的装备和充足的补给，甚至很多人本身就是贵族子弟们去混个资历，他们不用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还要饿肚子。
但在经过生死之后，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
“凭什么？”
这句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在塞拉西丝承诺让他们的子女也能受到教育的时候，变成了士兵们眼里燃烧着的光明火焰。
资源和教育都被垄断在贵族和皇室手里，他们此前毫无出头之日。但眼前这位美丽又强大的皇女，这个刚刚才带领他们从无尽的魔物包围中活下来的人，这样告诉他们了。
“我们也应该活得像个人鱼。”
士兵们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坚定的东西，他们低下头，将右手放在胸前行礼。
向眼前强大的灵魂献上了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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