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没有想到江煜的这番反应,裴褚衣停顿了一瞬。
可这一瞬恰好给了江煜出手的时间。
深红的血水凭空而生,汩汩凝聚,汇集成了一柄宝剑。
昔日,魔头江煜和正道魁首裴褚衣的剑在修真界引起过广泛的讨论。
而今日,这两柄足以纵横天下的剑在此碰撞,可却无人可以欣赏。
剑尖划过深潭,赤血举重若轻,以华丽的糖衣包裹,挥出的却是强悍席卷来的波涛。
强大的攻击直勾勾地向着裴褚衣而去,延伸出诸多的禁锢,汇成了囚笼,将猎物锁在了其中。
眼看着那波涛就要落下,下一刻,清正之气猛然荡开。
自裴褚衣身上孕育而出,一举破开了禁锢,更连通上月色,手腕一转,转眼是更加开天辟地、不可阻挡的一抹。
耀耀的清光带来无数月色的虚影,使得暗沉的空间也变得鲜亮。
连那清澈的黑眸也映出无与伦比的亮色。
仓促一余光扫过,裴褚衣方知深潭并不幽深,反而比外界的环境更加清澈。
玄月坠落,独照一人,又应之驱使。
白衣如幻影,飘然飞去。
与此同时,魔气极速攀升,无尽鬼气攀附而上。
江煜将幽幽怨气一并裹起,与自己的魔气相交缠,踏着血河而来。
倏然间,两道攻击同时释放。
只听“轰隆隆”的巨响,烟尘弥漫。
再见剑影劈开了一切有实的、似虚的。
地动山摇间,天地黯然,竟唯剩赤与白两抹色彩。
两道能量的正中心,两人隔剑相交汇。
曾几何时,无数次,他们也曾如此对峙过。
大概在长达近一分钟的过招后,那魔头竟然主动破开了沉默。
江煜勾唇,眉眼微微舒展,阴沉冷然的眼里竟然荡出了几分细小的波动。
“你变强了。”
一句之后,他又紧闭起了嘴。
仿佛并没有想要与裴褚衣对话,只是单纯的感慨。
赤色的眸子依旧倒映不出任何色彩,裴褚衣依旧不懂江煜究竟在想什么。
体内的能量不断输出,爆发的力量谁也不让谁,两人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裴褚衣本打算退开再生一击,可还没抽身,出乎意料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对方竟然将一切攻势与防备收敛,锋利的剑尖就那么向前穿越而过。
轰然之间,心脏骤然震颤。
看清眼前一切,裴褚衣哑然失声。
待到恢复声音,首先脱口而出的是一声“你……”,可其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
裴褚衣瞪大眼,眼睁睁看着那皎白的剑刃插入那鲜红的衣襟,血水汩汩流出,将红色的衣服浸透得更加暗而深。
那命定的宿敌终于倒在了自己的怀里,可心里率先涌上的既不是喜悦、也不是轻松,而是惊慌,还是某些更加沉甸、更加不可理解的东西。
空白从一个小点扩散,填满了整个脑子。
裴褚衣即刻想要将剑给抽出,可那双白皙的手却又蓦地攀上,紧紧和自己交握。
那魔头竟并迎着剑刃主动而上。
“噗……”喉咙里的血水不可控地上涌。
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这下可这真是全然狼狈了,连江煜脸上都染上了红。
身体塌软下来,裴褚衣忙把那抹暗红接住。
脑子空白间,裴褚衣听到了一声极小的嗡鸣。
“为何这世事……偏偏对我如此不公?”江煜望着天,似是抱怨,可那话里却是淡漠而疲惫得惊人。
裴褚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脑子困惑盘旋。
此时,酝酿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为什么……”
裴褚衣不理解,更不接受。
江煜可以是被人杀死,可以是意外身亡,但不能是主动求死的。
罪不可赦的魔头真的会主动求死吗?
有东西在本就不稳定的小匣子里碰撞,最终突破了一个豁口。
自己心中的悲痛与不解交杂,可尚处于奄奄一息状态的那人却是笑了。
血液从唇边滑落,滴落在脸侧,映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几分,可那般虚弱欲死的江煜却好像比平时死气沉沉的模样更加鲜活了几分。
裴褚衣倏尔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慌慌忙忙地抛出意识去感受,裴褚衣试图去找到那印刻上灵魂的束缚。
得到的答案却令他无法相信——不是生死束缚吗?为什么没有一点动静?为什么只有另一端的气息更加微弱了?
“为什么?”这次的三个字问的更加凝实。
裴褚衣不敢去深想那个答案。
为什么我没死……
江煜却答非所问:“我累了。”
疲惫切切实实从他已经无力的躯体展现出来,但他的眼神却是亮的。
认识多年,裴褚衣终于从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个清隽的、皎白的、分明的……
一声轻叹:
“天真的‘救世主’啊,希望你能永远这么天真下去。”
江煜凝望着他,像是在看着什么遥远的存在。
“如果是你……如果你真的能改变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
声音愈渐微弱,到了后面逐渐消无。
裴褚衣不觉噤了声,连呼吸也一并放轻,直至再也看不见那双赤眸。
没给他缓过来的机会,魔窟突然摇动了起来。
猝然之间,一颗巨大的岩石从天顶坠落,往下直坠。
裴褚衣忙抱着江煜躲开了一劫,紧接着下一击而至。
“轰隆隆——”
天顶的裂缝越来越大,失去主人的魔窟势必把一切给掩埋,坍塌与陷落的范围一点点延展。
这里将不再是魔土的核心,魔族的最后防守线……也不再是需要深入征讨的领域。
而只会是一片百年后再无人记得的废墟。
心有戚戚,黑白的眼睛分明地映射出这一片的混乱,裴褚衣环视了一周,提醒自己道:
该走了。
裴褚衣垂头看向手头拥着的那分明鲜艳、却又实在苍白瘫软的身体。
按下莫名其妙在心头升起一点的悲哀,终是下定了决断。
*
魔头江煜终于死亡,人间同喜,正道同庆,摆酒设宴。
除了不出世的玄机阁外,六大宗门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正道魁首裴褚衣杀死魔头江煜自成佳话,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宴会上绝大部分人的谈资。
青沧宗作为本次行动的组织者顺理成章地接过了本次庆贺宴的主办方之责。
此时,这个面容和蔼的老人已经褪下了繁厚的战衣,穿着如鹤长袍。
老人轻抚胡须,笑眯眯地望着裴褚衣,话里带着亲昵:“裴师侄不愧是苍月的徒弟,真是少年英才,前途无量啊……”
裴褚衣拱手弯腰,连忙否认:“多亏了于掌门找准了时机,没有掌门,我们此战恐怕难以胜利。”
听此,老人脸上的笑意更是真切了几分。
“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啊……”
于掌门满意地走了。
归剑派的修士最为好战,那个被誉为第一巨剑的壮汉拍着胸膛,刀疤贯穿凶煞的面庞笑起来却豪爽得亲善。
“裴兄!近日有时间吗?我们来切磋一下!”他粗声粗气道。
裴褚衣温和摆手:“赵兄之剑登峰造极,令人叹服,如有机会我自是乐意与你一战,只是近日有点繁忙,恐怕无法允诺……”
被拒绝的赵满城并无不爽,反手又发出个拼酒邀约,可惜再次被裴褚衣拒绝。
裴褚衣继续往前走,想要远离中心,可一个长相平凡的男人直直撞来。
此人行事不拘,手臂下意识伸起,似是想要搭上裴褚衣的肩膀,可却被裴褚衣错身躲过。
对方也不在乎,落空的手反是拱起,道出了恭维话:“裴兄此战风采,在下着实佩服……”
说到这时尚且正常,裴褚衣的微笑焊在脸上,挑不出任何错处。
可下一句叹息却极让人不悦:“可惜就是没有留下那魔头的尸身……”
无人察觉裴褚衣一瞬的眼睑下垂。
留下尸身,留下尸身能怎样?
裴褚衣急急止住了往下延伸的念头,他并不想用这般恶意的想法来揣测别人。
只能匆匆忙忙地摆出了歉意的表情:
“抱歉,我还有事,失陪了。”
……
素白云纹的云履与宴会中心的距离快速拉大。
裴褚衣穿过美酒佳肴、高低的人群、桌椅与障碍……最终还是被拦在了离开宴会的必经之路上。
蓄着小胡须的中年男人朝他亲切昂首,灵巧地推来了一杯酒。
温声道:“师侄作为宴会的主角,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对方是宗门的二长老,平日对裴褚衣多有恩德,实在不好拒绝,裴褚衣只好接过了那小小的酒杯。
二长老于是也端起另一杯酒:
“昨日,魔头江煜终于死亡——这多亏了裴师侄,我敬师侄一杯。”
说着,二长老一饮而下。
裴褚衣忙忙道:“师伯言重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他扬起了礼貌的微笑,双袖合十端起酒杯,一个仰头,喉结滚动,酒水一干而空。
一杯过后,可算摆脱了二长老的纠缠。
裴褚衣卸下一口气。
将酒杯放下,他头也不回,匆匆忙忙汇入了人群,躲入了边缘,从那觥筹交错、光明敞亮的宴会厅逃出了出来。
*
今日夜间风有些萧瑟。
再离得远点,直到萦绕在鼻尖被酒、菜肴、熏香带来一切气味一并跟着消失了,裴褚衣这才有了种摆脱束缚的感觉。
白衣修士望着远方,长舒出一口气。
远处,灯火通明,那宴会的宫殿气势恢宏、亮如白昼;这方,夜色沉沉,连一丝过多声音也无,只剩自己清浅的呼吸。
一声默念,“玄月”随意念而出,一个盘旋,成了昏暗夜色里的第二轮月亮。
裴褚衣轻盈跃上剑刃,让薄薄的剑身领着他飞速飞往目标之地。
*
裴褚衣又多了个秘密。
他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人。
江煜并没有被掩埋在那个坍塌的魔窟。
江煜的尸身其实在他的手上。
还有下一章,下一章在1:00:03,已放存稿箱[三花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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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大战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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