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菀袖下的五指猛地攥起。
苏岐身份特殊,如今同她联系甚密,不能让李湛注意到苏岐。
她垂眸,面上染上些怒气,道:“既然进了慈宁宫,便是哀家的人,慎刑司这般莽撞,丝毫不给哀家面子,哀家怎能同意!”
“原是如此。”李湛转头看向张宏远,“张大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微臣知错。”张宏远跪拜行礼。
“既是误会,解开了便好。”李湛笑道:“那张大人还等什么,进屋拿人吧,免得杵在这,惹皇嫂厌烦。”
“是!”
张宏远刚要起身,姜思菀却上前一步,伸手挡在他前面。
“皇嫂这是何意?”李湛收起笑意。
姜思菀抿唇,依旧道:“若无证据便抓人,怎知是否是被迫认罪!”
“是与不是,查过便知。”李湛话中凉意更甚。
“查可以,但不可严刑逼供。”姜思菀丝毫不退。
李湛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她生得很是瘦弱,杏色大氅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素色衣衫之上,衬得她越发娇美。
李湛缓缓转着扳指。
殿外静默一片,姜思菀暴露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掌心浸透,心如擂鼓。
不知过了多久,李湛忽然轻笑一声。
“皇嫂不愿看见用刑,那不用便是。”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张大人可听见了?这慈宁宫的奴才进了慎刑司,可得好好招待。”
“是,微臣遵旨。”张宏远道。
李湛转身,唇上笑意不减,“那么皇嫂,请吧。”
姜思菀看着他,又重复道:“不可严刑逼供。”
“自然。”李湛点头。
她呼出一口气,手掌紧了又松,还是闭上眼,侧身让出一条路。
张宏远率人越过她,快步冲进殿内。
不出片刻,便拖出来一个人。
苏岐被人压住双臂拖在地上,他没有开口求饶,只是平静地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落在她身上。
姜思菀想起第二次同他见面时,亦是这样的境遇,恍如昨日。
她撇过脸,避开那道目光,不忍再看。
*
一个洒扫太监的离开,便如宫墙上拂开的一抹尘,无人在意。
王善带人在监栏院搜查一番后,一无所获。
事到如今,将事情交由慎刑司查办,才是最好的办法。
傍晚之时,锦奕从外头玩耍归来,知晓夫子被带走,甚至还有些高兴。
姜思菀看着他温完书,又蹦蹦跳跳地回房睡下。
烛火摇曳之中,她定定盯着空荡荡的桌案,呆立许久。
明月高悬,到了娘娘就寝的时候。季夏推门进殿,原想吹灭灯光,却见姜思菀衣衫齐整地坐在软榻上,丝毫没有歇息的意思。
她掌灯向前,轻声询问:“娘娘怎的还不睡?”
姜思菀回神,摇摇头,起身朝卧房走去。
刚走出两步,她却停下步子,转身道:“季夏。”
“嗯?”季夏手中的孤灯晃了晃。
“苏岐……应该不会被用刑吧?”
季夏一怔,然后才答:“既然是襄王殿下吩咐,想来慎刑司的人不敢违抗。”
姜思菀也是这样想。
可苏岐被拖出殿时,看向她的那双眼,就如同萦绕在她心头的一团雾,忘不掉、舍不下,让她忍不住觉得愧疚。
她有什么可愧疚的?是他自己有嫌疑,她已经尽力帮他,但李湛来了,她护不住就是护不住。
可是……
她垂头,望向自己杏色的衣角。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还是道:“去慎刑司!”
*
深夜,万籁俱寂,偌大的深宫中,只余一处灯光通明。
慎刑司建造之初,墙便砌的比寻常宫殿要厚上不少,这作用嘛,一来是为防止犯人逃跑,二来,则是用于隔音。
就比如如今,带刺的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便被隔在室内,若在外头,半点也听不见。
张宏远手中端着一盏热茶,就着耳畔的闷哼声咽下一口,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望向刑架上的年轻人。
他双手被绑在木架上,身上的青衫早已被鲜血染红,束好的青丝凌乱,被冷汗浸透,一簇簇的贴在脸侧。
又一鞭落下,他闷哼一声,胸膛上渗出血痕,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不说吗?”张宏远开口。
刑架上的人垂着头,气息低弱,却依旧艰难道:“刘锋非我所杀,他死在子时,我那时已经睡下……”
他艰难喘息几声,才继续道:“同寝的两位太监可以为我作证。”
“休得狡辩!”张宏远猛地拍下茶盏,厉声道:“上针刑!”
一旁挥鞭的侍卫一怔,为难道:“大人……这针刑实在毒辣,只怕他受不住……”
张宏远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
侍卫自知逾矩,瞬间闭嘴,去取针刺。
针刑,顾名思义,便是用一尺长的钢针,顺着人指尖插进体内。这是慎刑司中最残酷的刑罚之一,十指连心,受刑之人痛到极致,生不如死,以往受此刑的宫人,甚至还有痛至痴傻的例子。
这个苏岐,杀谁不好,偏生杀了襄王殿下看上的人,实属倒霉。
他暗中腹诽,手上动作却很快,将钢针取来之后,呈给张宏远。
张宏远自桌案后踱步而出,取过钢针,自苏岐指尖比画。
他缓声道:“先前是我看错了人,竟信了你的巧言善辩放过了你。如今你再辨也无用,今儿可是襄王殿下把你送进来的,就算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放人。”
“你啊,就老老实实待着,把你杀人的罪认了,兴许还能少受点苦,痛快地上路。”
针尖冰冷,触在指尖,犹如刺骨寒冰,苏岐惨白着一张脸,双唇开合,依旧道:“我没有杀人。”
张宏远面容一厉,针尖猛地往下一刺!
苏岐双目睁大,颈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衣裳被鲜血和冷汗湿透,一阵短暂的静止之后,颤抖得更加厉害。
可就算是这般剧痛,他依旧没有叫出声。
一旁的侍卫不忍再看,咬牙转过头。
张宏远喝道:“你招还是不招!”
血丝染上双眸,受刑之人双目赤红,脖颈因疼痛而弯折着,喉结上下滚动,却是一言不发。
张宏远狠狠瞪他一眼,转头又取了一根针。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过几根指头!”他冷笑。
话音刚落,却闻门外一阵响动。
张宏远转头去看,正见牢房大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侍卫拦在两个女子前头,边退边道:“太后娘娘怎能亲自到这腌臜地方,还请移步……”
“滚开!”一进门,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姜思菀蹙着眉拂开他,一抬眼,便瞧见苏岐如今的模样。
他被绑在刑架上,浑身上下布满鞭打的痕迹,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
她哪见过如此惨状,脑子轰得炸开,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娘娘!”季夏扶住她。
姜思菀怒气冲天而起,她深呼几口气,忍住喉中想要呕吐的冲动,稳住身子,而后快速上前几步,一脚踹在张宏远身上,咬牙切齿道:“王八蛋!”
不是说不准严刑逼供吗!这是在干什么!
今日她若是不来,苏岐是不是就死在这了?!
姜思菀没有留力,张宏远猝不及防被踹这一脚,踉跄着后退几步之后,猛地摔在地上。
“太、太后娘娘?!”他一愣。
“你最好给哀家解释清楚!”姜思菀胸口上下起伏,直直瞪向他。
“大人赎罪,小的实在拦不住太后娘娘。”进门的侍卫仓皇道。
张宏远剜了侍卫一眼,捂住胸口站起身,赔着笑道:“娘娘误会了,是这贼人咬死了不松口,微臣这才……”
话还未说完,姜思菀又是一脚,踹在他膝上。
张宏远腿一弯,险些再次跪倒在地,他不敢躲,只能硬生生受下。
“还不快把他放下来!”姜思菀咬着牙道。
张宏远自知理亏,额角动了动,还是上前,解了苏岐身上的绳索。
没了身后的刑架支撑,苏岐身子一歪,软倒在地。
姜思菀下意识要去扶,却被身后的季夏拉住。
“娘娘,脏。”她悄声道。
姜思菀抿唇,忍住步子,低声吩咐,“去给他寻太医。”
“这……娘娘,他不过是下奴,这不合规矩……”
“你答应哀家不用刑时,可曾想过如今也不合规矩!”
张宏远住了口。
他不甘心地斜瞥一眼地上的苏岐,还是吩咐道:“去寻太医。”
门口的侍卫应声离去。
姜思菀又看向他,“你们,都出去。”
张宏远刚想开口,却被姜思菀眼刀制止。
两人默默僵持,张宏远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终究还是垂下头,领着一帮侍卫退出牢房。
房门“嘭”地一声关紧,带起一阵浮动的尘土。
一瞬间,偌大的房间中,只剩苏岐因疼痛而发出的粗喘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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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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