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儿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团子没睡，搂着衣服站在门边等她。
月色下瘦小的影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见外边一道影子踩雪而来，谢归南眼睛一亮，高举着手跟她打招呼。
“怎么还不休息？”雀儿揽过他，一并进屋。
冷宫里又没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一般这个点他应该都准备睡了。
“睡不着。”她一去这么久没回来，他实在担心。
谢归南把书拿过来放好，给她倒了杯茶，水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雀儿虽说不喜欢那位娘娘，但也不得不承认她送来的都是些实用东西。
两人并坐在桌前，谢归南好奇她拿回来的东西，粗略扫了眼，好像是一些强身健体的秘籍？
“给我的吗？”他指着自己。
雀儿点头，随便拿了一本翻看，说：“按书上的多加练习，你身子骨太弱了。”
被她说的有些脸热，谢归南偷瞄掩在袖子底下这双粗糙的手，没什么肉，凸起的指骨看起来有些可怖，手心伤痕老茧遍布，冻疮都难生出来，确实很弱。
不过再怎么说都比原来好，雀儿养的精细，他身上肉眼可见多的不少肉。
雀儿让他从明天开始练，今日就早早休息，谢归南点头说好，手上却在做别的小玩意，蜡烛燃尽，就又换了一根。
雀儿在偏殿睡，洗漱过后，见破烂的窗纱上还映着火光，敲门进去。
桌山摆满了莲花，都是用防水的油纸折的，雀儿走近几步，拿起一朵精致的纸花观摩。
雀儿不解，问他：“做这么多花做什么？”
谢归南一愣，指着外面的池塘：“之前做的花已经浮不起来了，所以做新的补上。”
雀儿往外看，那一池清水里只飘着一朵花，其他被水浸湿的假花被他捞起来扔了。
他确实心灵手巧，刺绣手工都做的好看，雀儿拿着那朵花垂眸沉思，谢归南紧张地看着她，以为她因为他睡太晚而生气，就把所有的花都收起来，道：“雀儿姐姐，我现在就睡觉。”
雀儿把花放下，眼底划过一抹流光，问他：“你想出去吗。”
谢归南没反应过来，片刻，心间又浮上荒谬的想法，讷讷道：“去哪？”
雀儿说：“出宫。”
“出宫？”
他心口猛然炸开，想法得到她亲口印证，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在宫中的话，会有人察觉的，我......”
他不住地摇头，虽说冷宫白天大门紧闭，也没什么要紧人来，但每日中午和傍晚都有人进来巡视，要是发现没人在里面，那是要掉脑袋的。
雀儿刚想到系统，它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迅速出面拒绝：“真的不行，在外面我帮不了你。”
也就是说，她只能借着这个能力在宫里装神弄鬼，出了宫，就是一个普通人，与他人无异。
其实雀儿也猜到三分，既然不能直接把人带出去，那就好好利用现有的资源来达到目的。
“放心吧。”她把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问谢归南：“你想出去吗？”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想！”
他想出去，做梦都想。
雀儿说：“既然想，那我们就出去。”
她轻柔的嗓音中仿佛蕴含着抚慰心灵的药剂，谢归南躁动的心平静下来，对她的话无理由相信。
他觉得，这个遥不可及的梦就要实现了，他很快就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小团子正是兴奋的时候，躺到半夜眼睛瞪的溜圆，雀儿猜到他肯定整夜难眠，多拿了些油纸放在桌上让他折些小玩意。
这一折，就是到了第二天早上。
雀儿早起去御膳房的时候看到窗前趴着浅眠的孩子，秀眉轻蹙。
桌上放着成堆的小玩意，已经分门别类整理好了，雀儿昨晚放的一摞纸用的只剩几张，蜡油凝成小山堆，看上去应该熬到挺晚。
雀儿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开始欣慰他终于有了点重量，不像之前那样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像片纸。
过了最冷的那段时间，宫中仅剩的积雪都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冷宫周围还是一片荒凉，冷清到狗都不来。
不过狗不来人来。
雀儿抬头看天，蒙蒙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来，官道上已经慢吞吞走了一群人，四人抬着轿子，也不知道婉娘娘又送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不过下人也识时务的没有太早进去叨扰，分批把东西放在门口，转身接着去抬新的。
雀儿掀开红布一看，只见《名家书法》、《理论三纲》、《四国宝器》赫然映入眼帘，还没往下翻就知道这框装的什么，另一个雀儿没看，也不知道婉娘娘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真不避讳，连国师府亲口说的“天煞孤星”，她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连着几天送东西过来。
都说伴君如伴虎，宠爱这东西瞬息万变，她在宫中三年圣眷优渥，手里肯定有几分真本事。
送过来的东西多了，来的人也多，雀儿赶着人不多的时候去拿早点，回来的时候经过梅园，里面飘出几声听不真切的话。
声音听着有些熟悉，雀儿回去的路绕了个弯，拐进梅园。
一个人影跪在地上做祷告，身前放着三炷香和几碟糕点，祭拜的正是雀儿当时现身的那棵梅花树。
靠近了才看清，是谢和。
他现在又不说话了，只是一味地跪拜，雀儿看他食盒还放在旁边，猜想放着的点心应该是他的早饭，于是又分出一盒热腾腾的放在他身后。
毕竟小孩子还是要多吃饭才能长身体。
祈祷完的谢和转身，一眼看见了身后那份精致的餐盒，大喜之余，又觉得神明显灵，有了神仙保佑，她母亲痊愈指日可待！
这些事雀儿丝毫不知，做完这些，她熟稔回冷宫，把盒子放到桌上。
谢归南睡得晚起得早，雀儿一回来他就注意到了，打开门迎她。
“怎么起得这么早。”雀儿招呼他来吃饭。
谢归南道：“睡不着了。”
外面人再怎么小声也会弄出动静来，冷宫长期清静，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警惕起来，哪还能安稳地睡觉。
他眼下有一圈青黑，由于没睡好，整个人行动有些迟缓，但眼睛还是澄亮的，期待地看着她。
雀儿知道他想的什么，说：“最晚明天给你答复好吗。”
“什么时候都好。”他牵着雀儿的袖子晃晃，只要能一块儿出去，再长的时间他都愿意等。
系统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有些古怪，问：“你有没有发现这孩子最近粘人了不少？”
“发现了呀。”雀儿觉得没什么，这么大点孩子正是需要人依赖的时候，有人关心照顾他，这才多了些小孩子该有的小性子，纵容着也未尝不可。
如果她小时候也碰见一个人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她恐怕缠的更紧，恨不得每天都锁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系统做出中肯分析：“我觉得还是要注意一些，关系太亲密不是什么好事。”
雀儿觉得也是，不过日后的事日后再说，现在两人的关系她觉得正好，没有什么太过逾矩的地方。
等日照当空的时候，大门这才打开，外头的奴才领着东西进来，为首的还是那位有些跛腿的公公。
他照例给谢归南问安，又让人送了一批箱子过来挨个揭开，细着声音道：“这箱装的是娘娘送来的一些名家经典，都是私家珍藏的，这些......”他指着用精美盒子装起来的物件，说：“这些是娘娘问太医院要的灵药珍宝......”
“还有这些，是异域进贡的翠石美玉，这些......”
他还要一一介绍，谢归南瞧雀儿笑容愈发冷，忙叫住他，跛脚公公这才割舍下满腹长篇大论，意味深长地总结一句：“这些都是娘娘心意，望六皇子莫要辜负了。”
他们在这碍了雀儿的眼，谢归南讪笑着把人打发走，等院里没了人，这才跑到她身边小声解释：“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就把这些东西放到角落吃灰，永不打开。”
“没有不喜欢。”雀儿脸色好了很多，说：“既然是婉娘娘一片心意，就好好收下吧。”
谢归南微微偏头，仔细观察她有没有别样的情绪，雀儿笑了一声，真情实意地觉得他有趣，手指轻点了下他的眉心，说：“好好学，娘娘拿过来的东西比我带回来的好多了。”
听她这话，谢归南急忙摇头，语气急切诚恳：“我觉得雀儿姐姐带回来的有用。”
“那就都要好好学习知道吗？”她带了些作为长辈的威严，道：“不认真学的话，姐姐就生气了。”
谢归南乖巧点头：“知道了。”
等他回房后，雀儿在外面逗留了一会儿，接着去了一个地方
——寒香殿。
如此受宠的一位娘娘宫里竟然没什么人，冷清的雀儿能听见自己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四处没有活物，寂静的有些诡异。
她按照上次的记忆从正殿绕过长廊到最里，越走花香越浓，途经遇见的下人早已不知所踪。
婉娘娘坐在花藤编制的绿廊下悠然喝茶，茶香宜人，桌上还放着一个杯子，看样子刚倒了热水，茶面飘着热气，看来早知道她回来。
“坐。”听到动静，她头也不回，抬手招呼她坐到对面。
雀儿觉得系统还说漏了一点，这位看样子不止会练阴尸，还会算命。
她坐到对面，也不喝她摆的茶，不知什么品种的花飘在上面，红的妖艳。
雀儿摆弄着杯子，说：“娘娘知晓我要来，是不是也猜到了我来所为何事？”
茶氲上映出雀儿的脸，眼底晦涩不明，但面上还是一派温和笑意，不准备挑明了表达自己的不喜。
婉娘娘对她的态度截然相反，似乎格外关心她最近的行踪。
“本宫知晓一些浅薄的天命，但也不是神仙，自然不知道你来有什么事。”
“娘娘如此费心冷宫事宜，雀儿亲自来感谢娘娘大恩。”
“大恩算不上。”她细嗅茶香，说：“这些年本宫亏待了他，作为他母亲的至交，自然要弥补的。”
“你来这，不只是为了这个吧。”
“娘娘冰雪聪明。”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雀儿也只好告知自己的真实目的。
“娘娘。”
“我要带六皇子出宫。”
婉娘娘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也没做回答，撇去茶面的浮沫，抿了一口，雾气笼的她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短暂的沉默后，她语调平和，问道：“帮你，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雀儿仔细咀嚼这个词，笑盈盈道：“好处，我想娘娘已经得到了吧。”
“还没呢。”
她垂眸，纤长的睫毛盖住目光。
好处哪有那么容易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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