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芋从美院毕业的时候，父亲说这个身份很好，方便资金流通。以后她的账单上为一张纸花个几千万，别人也只会说不愧是艺术家。
荣芋只好提醒他，自己是真的喜欢画画才选了美院的。
父亲沉默许久，说，好吧，但你只能玩三年。
于是，荣芋必须要在三年内画出名堂来，否则就要回家继承亿万家产了——其中一大半都是赃款。
市场上最热的题材是超级英雄，但荣芋不喜欢。她想，自己画的是其他题材，刚好可以差异化竞争。
没过多久，江城多了一位超级英雄，超英漫画更加火爆了。荣芋的作品不怎么意外地被腰斩，她只好加入了其他项目，当个不署名的线稿师，画的还是超级英雄题材。
于是三年一晃而过，荣芋回到家里，接手了一家公司。
经营公司这事对荣芋来说太简单了，没什么意思。她想，反正都是赚钱，要赚就赚最大的。
画了三年漫画，荣芋发现市场永远那么不讲道理。超级英雄题材火爆，那么只有超级英雄漫画能活下去。
这个现象很有意思。因为不仅在漫画市场，其他行业也是这样，只要是涉及到超级英雄的生意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而与此同时，就像其余漫画题材被挤占了生存空间一样，一定也有夹缝中的人厌恶着、痛恨着超级英雄。
荣芋找到了梁先生。
姓梁的没什么大本事，也就一张嘴还算会说话，拉扯起一个小团体，成天幻想着没有超级英雄的“美好世界”。
荣芋跟梁先生搭上了线，把这个小团体扩充成了真正的组织。
书店是个很好的伪装，便于暗中管理成员，还可以借助特定的书目吸引特定的消费群体，从而发展新成员。
这个组织非常好用，鬼迷心窍的成员们连钱都不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就能端着枪跟超级英雄面对面——估计也有纯粹的暴力分子，但荣芋不关心。
荣芋帮助梁先生制定了一整套计划，从暗中袭击超级英雄开始，逐步进展到消灭全部的超级英雄，目标之宏伟、理想之远大完全符合组织的胃口，连梁先生都相信了荣芋是为这个理想才找上门来的。
但荣芋真正投资的项目，其实是甘霖的超能力转换技术。
世人喜爱超级英雄，世人渴望成为超级英雄。这项技术若能完整实现，就可以把超能力转移到任何人身上。世人会为了梦想买单的。
虽然甘霖刚完成一半研究，但没关系，那未来另一半的气息太过甜美，即便不见踪迹也能引得人们掏出钞票。
荣芋真正的计划始于此。
“你们今天收到的武器就是计划中提到的能量转换装置。只要有了它，普通人也能够将超级英雄拉下神坛。”荣芋对着投影屏说。
梁先生激动地抒发了对未来的期望。荣芋无聊地应着声，去查看其他消息。
借助荣氏集团的人脉，她已经搭上了几个客户，将超能力转换技术的消息隐晦地传了出去。联络人们多半将信将疑，还没什么为此花钱的心思。
荣芋回复：“不急。我这边很快会进行一场产品展示，如果各位有缘，一定能够看到的。”
第一位超级英雄悄然陨落。然后是第二位，第三位。
荣芋也收到了第一笔定金。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荣芋名下有几套房产。她把其中最小最不起眼的那套做了隔音处理，作为计划进行阶段的住所，方便平时联系梁先生。
四月中旬的一天，荣芋听到对面的银行响起警铃。她走到阳台，恰好看见楼下的窗口飞出一个人影。
江城的超级英雄，CH。
荣芋罕见地愣了神。直到银行门前的闹剧结束、警车的光闪烁而来，荣芋才眨眨眼，走回屋内。
没过多久，她接到了梁先生的通讯，对方汇报称江城的行动失误了。
荣芋看着屏幕，差点笑出声。事情变得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她告诉梁先生：“稍安勿躁。这次搞得太显眼了，立刻露头容易暴露。等一段时间再说。”
先让我看看，这位超级英雄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CH看起来没什么不对。
荣芋没时间整天守着新闻LIVE直播，只偶尔翻阅一下。江城仍然整体平和，超级英雄时不时冒出来保护城市。
看样子华新商业街只是一次简单的失败。
荣芋看着投影屏上属于梁先生的账号，冷冷地说：“你还是这么擅长演说，净是些空泛的废话。”
最近梁先生的心思有些活泛，总是背着荣芋搞些小动作，看来是自以为能独自管理整个天生书舍了。
荣芋借着星瀚大厦炸弹事件敲打了梁先生一通，然后下了定论：“CH不能留。”
不管这个CH有没有问题，他都对荣芋的计划产生了威胁。
但是，梁先生又一次的失败却让荣芋改变了想法。
那场江水中的行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置CH于死地。行动安排荣芋过目了，算是阴险缜密。
但却失败了。
这次失败实在耐人寻味。荣芋私下了解了现场情况，产生了一个猜测：CH有其他助力。
这个猜测过于模糊，好在求证很简单。
荣芋喊来工人，敲开了卫生间的水管。
“漏水算是我的责任，我会赔偿损失的。维修方面我也会负责。”荣芋与楼下的住户以及房东见上了面。
房东跟荣芋很快商量好了各项事宜。而那位时不时插话的住户——叫常靖颐的，看水管看到一半就走了神。
“你家的墙好壮观啊，感觉脑袋撞上去都不会疼。”常靖颐扶着耳廓，绿眼睛看着的是荣芋。
荣芋笑了一下，搬出早准备好的借口：“我是画漫画的，有点神经衰弱，安静的环境比较方便我画画。”
常靖颐却没有移开视线，盯着荣芋若有所思，半晌突然打了个响指：“你的漫画背景是不是古代？”
荣芋没听懂，摇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近几年古代背景的漫画凉得吓人，画这种题材可能比较容易神经衰弱。”常靖颐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接着被房东劝下楼去了。
荣芋很难相信这个人跟超级英雄有关系。
但是窃听结果告诉她：真的有关系，甚至就是本人。
荣芋借着维修的掩护，在常靖颐的公寓布置了窃听器——两位房客果然都很有素质，没有乱动工人留下的工具箱。
利用维修的这几天时间，荣芋弄清了CH身上发生的一切。
除此之外，荣芋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超能力的转移有了一个成功案例。
至此，梁先生和他的组织对于荣芋来说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荣芋把梁先生心心念念的权力丢给他，将精力集中到了出售那些未完成的“商品”上面。
虽然超能力转换技术还有待完善，但有CH这么一个例子，就足以牢牢钓住那些买主了。
让荣芋稍有些头痛的是，甘霖的实验室被发现了。这事归根结底是甘霖自己作出来的，因此荣芋没有捞他，直接借机丢掉了这个难管教的实验疯子。
反正她已经拿到了甘霖的实验数据，可以另找人继续研究；就算研制不出完整的技术，也不妨碍她继续赚钱啊。
不过，实验室暴露带来了计划之外的风险，因此荣芋动用了早准备好的手段，提前进入舆论操作的阶段。
荣芋借着网络上混乱的讨论，向买家透露出更多超能力转换技术的使用案例。为了加料，她还亲自动笔，用一篇文章揭露了CH皮下有两个人的事实。
正好让她的专业知识发挥一下作用。
艺术家的身份果然很方便。荣芋看着账户的流水，默默肯定了父亲的想法。
计划进展到这个节骨眼上，梁先生居然还打算招募更多新成员。
荣芋了解到梁先生举办读书会的消息，立刻产生了把这个麻烦的组织整个摒弃的想法。
不过她还是先到场看了一眼。
读书会规模不小，来了整整一屋子人，甚至还包括一个熟人。荣芋看见安以诚，便把读书会的事告诉了他，有些好奇一位“超级英雄”放入这种环境中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梁先生的读书会一如既往，发言者们如同忠实的信徒，坚定地拥护着他们共同的观点。
问题是这里的外人太多了啊。
荣芋暗叹一声，站起身：“现在讨论的风向已经被固定了，就是‘超级英雄不应该独占超能力’。”
她的话激起了不少赞同的声音，比她预料的还要多。但梁先生看上去已经被权力的滋味冲昏了头脑，没能说出令这些人信服的东西。
荣芋决定好了。
她走出书店。第二天夜里，天生书舍被清扫。
在漫画格之内的线条上，在匿名通讯的另一端，仿佛从来没有人存在过。
从头至尾，荣芋的名字都不曾出现。
小小的硬盘跟杯底那颗橄榄挨在一起，就像是同为调味品。
旅鸽的目光从那枚硬盘挪向荣芋的脸：“不检查一下内容吗？”
“无所谓。我有自己的技术员，知道哪些东西被动过。”荣芋好整以暇，“我更关心你是怎么处理那些内容的。”
旅鸽目光凝在荣芋脸上：“或许我已经传了出去。或许我还握在手上。”
荣芋没有急躁：“那么我再说一遍，我假设你是来谈合作的。”
尽管荣芋是被邀约一方，她却没有将谈话主动权交给旅鸽。
“但你好像才是更迫切想要合作的那一个。”旅鸽没有继续委婉下去，“说说看。”
荣芋轻笑了一声：“但我甚至不清楚你的身份，怎么合作呢？”
“一个籍籍无名的寄生虫。”旅鸽言简意赅，“你有合作方案，就别讲废话了。”
“我只是想要礼貌一点。那好吧。”荣芋打开手环的投影屏，大屏幕横在二人之间，“这些项目——你应该都看到过了，能量转换装置的投资会长期进行。没有天生书舍，很多位置都空了出来，我可以让任何人坐上去。”
旅鸽扫视过那些数字和头衔，目光回到荣芋身上：“看上去只是个名号。”
荣芋微笑道：“名号有名号的用处，‘籍籍无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像你我。”
隔着半透明的屏幕，旅鸽审视着荣芋的表情。她很年轻，但已经相当沉稳，完全就是为地下世界而生的。
真可惜。
旅鸽与她对视片刻，收回视线，端起面前那杯曼哈顿，一口饮下半杯，又将酒杯放回桌面。
点缀在杯底的红樱桃摇曳两下，复归平静。
“你有自己的技术员，但是连家门都看不好。”旅鸽的目光回到荣芋身上。
荣芋像一只漂亮的青花瓷瓶，不露声色。
旅鸽的神情一如既往淡漠：“可别把讲和跟求饶弄混了，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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