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正值乍暖还寒之际,冷空气猛地钻进肺部,令人提神醒脑。
黄重迈无心欣赏校园里民国大师设计的教学楼,她压着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进了教室,在铃声停下的那一刻带上了教室后门。
门合上的那一刻响起来砰的一声巨响,讲台上低着头喝咖啡的人被后门狂徒惊扰,抬起头对兀自坐在教室角落的黄重迈行注目礼。
黄重迈还没坐热乎,电脑都没开机,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方善睐:【这老师刚说她最讨厌压着铃声进教室】
方善睐:【不愧是你.jpg】
黄重迈眉头也不皱一下,她能不知道讲台上的人是什么德行?
讲台上的人开口,她的声音柔和沉稳,但是略微带着一丝沙哑,好似永远都有一些无法摆脱的疲惫。
“既然又有同学后面进来,那我再说一遍。我叫白侍芙,是你们这学期宗教哲学的老师,大家上我的课可以提前两三分钟进教室预习,我不太喜欢卡点这种行为。”
谁家大学生还预习啊?
黄重迈头也没有抬一下,她闭着眼都能想象得到白侍芙在讲台上窈窕又清冷的样子,毕竟她已经见过一百次了。
准确的来说,这次,才是第一百次。
白侍芙今天还是穿了一身米白色的棉麻西装外套,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洁白,亚麻色的发梢落在锁骨周围,整个人利落又优雅。她打开ppt,开始阐述这门课程的考核方式。
黄重迈没看ppt,她不看也记得,甚至还帮着做过几次。她打开电脑,点开“第九十篇论文”命名的文档——里面赫然写着《从温和无神论视角解读基督教中国化》的标题。蓝牙耳机里播放起陈奕迅的《陀飞轮》,她将文档划到最后,开始细细修改参考文献格式。
桌子上的手机又亮了,黄重迈拿起来一看,又是方善睐。
方善睐:【话说你港城那边研究生申请都下来了,你还来旁听这门课来干嘛】
这话说得不完全对。
今年是黄重迈在大学里的最后一年,她在大三的时候放弃保研选择留学,年前就得到了研究生导师那边的口头offer,只是正式的还没下来。她经常开玩笑,要是被背刺了,就gap一年回来当方善睐的学妹。
是啊,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学期,黄重迈怎么就有眼无珠旁听了白侍芙的这门选修?如果没有那次偶然,也不会有之后九十九次的缠绵,和现在第一百次的放弃。
方善睐:【她这考核太tm难了吧,你要不以色侍君去吧,我看着她说不定是弯的呢】
黄重迈无语凝噎,方善睐还叫“善睐”呢,这什么眼神?
她拿起手机打字。【直的,包直,轮回一百次都宁折不弯的那种。再说了,我又不用考试。】
“黄重迈——”
温和沙哑的声音不轻不重地穿过教室,整个屋子安静极了。黄重迈感觉自己突然被小猫的牙齿咬了一下,不疼,但是血往外渗。
耳机里陈奕迅正好唱到“曾付出几多心跳”,款款深情。
她手里还拿着手机打字,听到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后缓缓抬头。今天她穿了一身黑,黑棒球帽黑口罩黑外套黑靴子,只有高高的黑色马尾闪着几缕金色的挑染,整个人像极了装酷耍帅的teenager。
但就这么一身黑,也盖不住她极具攻击性的明艳。
白侍芙隔着一整个教室遥望黄重迈,抱着双臂开口问:“你怎么理解《希伯来圣经》中‘起初,神创造天地’,一句中‘起初’这两个字?”
她声音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波澜不惊,但是这次包含一点愠怒。没有老师会喜欢卡点到教室,上课还不听课的学生。
这个问题属实不难,但一听就知道是在刁难学生。黄重迈是哲学学生,申请方向也是政治哲学,按理说,她不仅没有宗教学里面的任何知识,更没有关于解读经学文本的系统性学习。
但是,黄重迈不是按理就能说明的人,她往往不太讲道理。
黄重迈直视着白侍芙的眼睛摘下口罩,她眉骨英气,鼻梁高挺,只是饱满的嘴唇不知道为何,比往日苍白许多。她一板一眼地开口道:“起初指的是时间性,所以学界具有不同的讨论,一方面表示基督教中上帝是在时间之后存在,或者……。
讲台上的人对这个回答满意之余,带着更多的惊讶。
回答完后,黄重迈沉沉叹出一口气,她逼迫自己低下头不再看讲台上疑惑地望着她的白侍芙,而后将目光重新移回论文上。
一分钟后......
她的视线盯着屏幕上的字一点未动。
不对劲。
她重重地把自己靠在椅子背上。
但她,不确定……
因为距离她第一次见到白侍芙,时隔太久远了。
这是她第一百次见到白侍芙。第一次见到对方就是在这个正常的时间线,她旁听了白侍芙宗教哲学这门课——一见钟情。
白侍芙现在应该三十三岁,她P大本硕海外博士,二十多岁博士毕业就被A大请来当讲师,入职后会议专著两手抓,如今是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
黄重迈喜欢了对方两年,但是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一星半点。因为她知道对于白侍芙来说,女同身份不是时尚单品,而是事业障碍。她想等到毕了业再说,不料她毕了业之后对方果断闪婚,黄重迈那时想,就算不在一起,喜欢也是可以的吧?
两年后,黄重迈在读研期间听闻白侍芙怀了孕,并且辞去大学的工作,在家安心待产,她这才彻彻底底地死了这条心。
两年后的黄重迈已然在港城读研,她把残缺的心全部寄于自己准备发刊的论文,写着写着电脑突然黑屏。正当她为没保存的论文抓心挠肝之际,电脑突然开始幽幽的播放《陀飞轮》。
兹啦一声——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白字。
——你愿意回到你的爱人身边吗?
黄重迈盯着屏幕,以为自己写论文写到出现幻觉。
——你可以选择任意时间以任意身份回到你的爱人身边,只需要以一篇优秀的论文为交换(论文可以贷款呦~)
写论文?黄重迈半是怀疑半是嘲讽,她最恨最爱的事情就是写论文,她坚定走上学术道路的泰半原因姓白名侍芙,如今白侍芙已经离开这条道路,只留她一人踽踽独行。
但论文……她还真不缺。
她随意点开一篇。
——注意,是“优秀”的论文。
行吧,她找了一篇见刊的论文。
——还是不够优秀,没事,先贷款吧~
黄重迈唾骂了句,“不知好歹,老娘写的怎么可能不够优秀”。
之后,她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风声,桌子上的书在风中哗啦哗啦翻页,不到十平的小屋子里的所有物品都随风而动。
呼呼烈风之中,《陀飞轮》的歌声逐渐微弱。
——请选择时间与身份,记住,当需要沟通时,请播放《陀飞轮》
于是那一次,她选择作为白侍芙的大学同学陪伴对方。没成想,九十九次!九十九次的结局都是白侍芙结婚,九十九次她都一直等到白侍芙怀孕才死心离开。
甚至有一次,她选择当白侍芙领养的狗狗和她一起生活,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做了一把“舔狗”,她就想看看白侍芙是不是必定结婚生子。当然不例外,她不仅作为爱犬参加婚礼,承担叼着戒指上台的重任,完成之后还被全场的人夸奖“通人性”。只不过,在白侍芙得知怀了孕之后,她,或者说是它,还是被送走了。
有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白侍芙,只是犯轴。
总之,在九十九次失败经历之后她终于决定——好好做人,别当狗了。
再次播放《陀飞轮》,她说:我要回去了。
——清零
只是她没想到,清零的“零”,是零岁的零。黄重迈汗颜。
再次回到属于自己的人生,黄重迈从小就开始了自己的论文还债之路,事到如今,已经是她正在撰写的第九十篇论文了。
虽然是从头来过,黄重迈也无半分怨言。反正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这辈子再碰到白侍芙,就当自己看不见她。大学生上课混过去还不容易吗。
坚决贯彻落实“不看白侍芙”思想,争做热爱撰写论文大好青年。
但是吧。
她怎么不记得白侍芙上第一节课就问她问题了?第一节课老师名字都认不全,盲选就能在名单上选她回答问题,真这么巧?
黄重迈抱臂靠在椅子背上,视线藏在棒球帽下望向教室前面的白侍芙。
不得不说,白侍芙长得真的好看,人如其名像一株洁白水灵的芙蓉。她只有三十三岁,但是她读过很多的书,走过很多的路,带着一种旁人难以沉淀的复杂气质。
当时,二十一岁的黄重迈就是被她这种复杂气质迷得五迷三道。
她偷偷观察半晌,好像除了这次点名以外并无任何异常。
也许,真的是个意外吧。毕竟她重来的这一遍生活虽然大事都没有一丝变动,但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确实和最原始的那次不同。这也是黄重迈明明不想再见到白侍芙,还是又来旁听她的课的原因,因为白侍芙是她人生中的大事。
只是,这一次“起初”的提问而已,能有什么异常?
她离开椅子背坐直,重新投入到论文的战斗当中。
这台电脑跟了她一百次人生,每次轮回的时候她也会写论文还债,要不九十九篇论文得写到猴年马月?“优秀”论文的机制也非常具有人文主义关怀,文档标红的地方就是需要改的,只要改到最后是一篇干干净净白纸黑字的论文,就算还完一次债。
一投入到论文中去,黄重迈就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
如今虽已过了隆冬,太阳还是落得早,下课的时候天光已经暗了下来。她戴着耳机写论文感觉光线被人挡住了,她偏了偏身子,没想到阴影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动,又严严实实把她笼罩。
黄重迈这才满心不爽地抬起头查看,她不高兴的时候表情非常明显,秾艳的眉眼好似能骂脏话。
一个姿势坐的时间太长,猛地一抬头,脖子处的骨骼响起来诡异的咔咔生。
看清人影的那一刻,黄重迈整个人的血液都凉了,比现在室外零下的温度都凉。
重读cho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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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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