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重迈不得不承认,白侍芙长得真的很好看。
白侍芙很瘦,黄重迈有的时候会疑惑,这么清瘦的人是怎么抵抗得住北城一年四季不讲道理的大风。白侍芙的一双眼睛在无框眼镜之后,眼眉呈现出优雅的弧度,有着常人没有的慈悲。她的嘴巴很有肉感,唇色很淡。
浅色的嘴唇张开。“你在写什么?”
黄重迈哐当一声站起来,她足足愣了好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论……论文。”声音带着不知缘何而来的干涩。
白侍芙低下身子凑近黄重迈的电脑,轻声细语地读,“从温和无神论视角解读基督教中国化……”她笑着问一动不敢动的黄重迈,“你不会在写我这门课的论文吧,刚上第一节课就选好题了?”
黄重迈不动声色地向后和白侍芙拉开距离,语气也慢慢找回往日漠然的样子,“不是,随便写写。”
“哪有随便写论文的啊?”白侍芙轻轻笑出声来。
白侍芙有这么爱笑吗?黄重迈怎么不记得。
白侍芙不生分地看起黄重迈的论文,她看得很快,看完之后站直问,“你论文选题太大了,研究视角也不明确……”
还是这样对着的论文挑三拣四指指点点的白侍芙,才是黄重迈熟悉的白侍芙。
“你还有别的论文吗?”
白侍芙什么时候这么“社牛”了?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白侍芙不会有之前九十九次的时间线的所有记忆吧?想到此,她险些吓了自己一身冷汗,她失措地看向白侍芙。白侍芙离她很近,眼底带着成年人少见的清澈和天真。
白侍芙又凑近她几分,问,“还有吗?”
太近了……
“啊,有,有的。”一半是因为白侍芙当老师地压迫感,一半是因为黄重迈一遇到白侍芙就脑子短路,总之,黄重迈手忙脚乱地想关了这篇文档打开另一篇论文。
忽然,她的动作缓慢停了下来,像一个断了电的机器人。
她想到电脑桌面那满屏的论文,她不想给她透露半点九十九篇论文的事情。
“嗯,没有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啊。”白侍芙说着就要转身,白色的高跟鞋旋转了将近30度。
机器人突然充上电。
“有是有……”黄重迈看了看电脑屏幕,又转头看向白侍芙,一脸难色。
白侍芙了然地转过身不去看黄重迈的电脑,她背对着黄重迈笑得狡黠。黄重迈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背影,有点喘不过来气,缓了一会,才又低下头认真挑选自己的论文。
就这篇吧——这篇在大三的时候找导师修改过,并且被推荐发表,虽然只是个普刊,但是对于本科生来说,要深度有深度,要观点有观点。
她轻轻碰了一下白侍芙的肩膀,亚麻面料的触感在指尖挥之不去。
白侍芙读得很快,但很认真,读到结语之后又翻上去快速阅读。之后,她轻轻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平和地直视比她高了将近五公分的黄重迈。
黄重迈心如擂鼓。
“你很有观点。”
听此,黄重迈终于松了口气。
这句话不一定表示认同,但是一定表达认可。
黄重迈知道,要想给对方留下印象,这时候一定要乘势追击再开**流写什么。但问题是,她想要给对方留下印象吗?
她不是放弃再爱白侍芙了吗?
夜色将至,晚风渐凉。
黄重迈压抑住自己翻涌的情绪说,“老师,耽误您时间太久了,我下次有问题再找您讨论,谢谢老师。”一番话说得费了她好大的力气,像削下去半条命。
白侍芙看着黄重迈神色平静。“那我走了?”
“老师再见。”黄重迈面色不变地目送对方离去。
再见?要不还是别见了。
黄重迈播放《陀飞轮》。
——?
孤零零一个问号,系统今天看似有点高冷。黄重迈在这一百次的轮回中摸出来系统的脾性——那就是没有脾性,系统不仅语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语言都没有统一,汉语英语德语法语随机蹦出来。
黄重迈眯起眼睛,今天这个高冷样子,她记得是德语系统。她一边用有道一边用自己的半吊子德语打字:K?nnte ich mich nicht mal mehr mit ihr Treffen(我以后可不可以不去见她)
和白侍芙的相遇在她的人生中算是大事,对于以后能不能避开白侍芙这件事,她拿不定主意。
——Wer ist "sie"?(她是谁?)
——Meine geliebte.(我的爱人)
电脑没有反应,等了将近半首歌的时间,屏幕缓慢地开始回复。
——她是你的老师?
又还换了语言?黄重迈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一开始她不适应和系统事无巨细地沟通,但是经过了九十九次如此漫长的时间,她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和系统聊会。她记得中文系统一开始话不多,但是经过几次聊天,中文系统的八卦之魂和热心之本都掩盖不住。
——只是一门旁听课的老师,不算我的老师。
——那也不行!对于你这个阶段的学生来说,扎实的积累是最重要的,要打好基础。
黄重迈投降,“欠字两头低”,欠的论文还不了就处处低人一等。
就当白侍芙不在这个世界了,就当她今天遇到的白侍芙是个和之前白侍芙同名同姓同长相的人,黄重迈这么想。
但是。
她还是非常不爽。
黄重迈到现在二十一岁了,可是她已经过了不止二十一年,拼凑起来一两百年也是有的。但是很神奇,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很罕见的直率,只要有情绪,就要找到情绪的出口。
好听一点叫做圆融,叫做学会自我和解,难听一点叫做内耗,诸如此类的概念黄重迈从来没有学会。有可能是因为在她短暂而漫长的人生里,她发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人总是把发泄情绪带来的后果想得太严重,事实上这些后果大多是可以承受或承担的。
而这样做的原因,是懦弱。
不太懦弱的黄重迈当天就拉着方善睐去借酒消愁,她死也没想到又见到了那个“不在世界上的人”。
她们去了一个常去的清吧,环境好价格高,一杯酒小一百还醉不了人,黄重迈和方善睐一人点了一杯后,从背包里框框拿出一瓶瓶雪花,勇闯天涯。
黄重迈买醉性价比特高,啤酒两瓶就断片了。方善睐酒量比黄重迈好太多,但她此时眯着眼,眼神也没有聚焦在对面坐着的黄重迈身上。
“白老师……”方善睐说。
“你知道我是因为她不开心了?”黄重迈脸颊微红,轻笑道,“不提她,烦,喝!”
“不是,白老师……”
黄重迈听的不是很真切,她已经醉眼朦胧,“怎么又提她,当她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怎么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沙哑的声音从黄重迈身后幽幽传来,吓了她一身冷汗。一身冷汗过后,酒醒了,彻彻底底地醒了。
还不如醉着,她暗骂。
白侍芙倒是自来熟得很,拉开椅子在黄重迈旁边坐下。黄重迈嗅到了白侍芙身上的香水味,前调应该有雪梨,中调是茉莉,后调她就闻不出来了。
她又不是狗。
至少这辈子不是。
一个很英俊的男人也跟着凑近。黄重迈紧盯着那个男人,在现实生活中她很少用英俊形容男人,觉得很old school,但是她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子。
方善睐的视线跟着黄重迈,黄重迈的视线跟着英俊的男子,英俊男子的视线跟着白侍芙,白侍芙的视线落在黄重迈敞开扣子的背包里面的电脑。
白侍芙抬起头对英俊男子说,“我要修改学生的论文,你先回吧。”
英俊男子狐疑地看看一脸迷惑的黄重迈和方善睐,迟疑地点点头离开了。
相亲还是约会?
黄重迈没有立场问白侍芙,她只得盯着英俊男子的背影很久很久,久到方善睐和白侍芙都盯着她,她才转过头,带着醉意,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白侍芙说,“我不是你学生。”
“我说的是学生,不是我的学生。”白侍芙听着她的话觉得好笑,但是却没有表现的很开心,她抬起下巴朝着电脑的方向点点,也学着黄重迈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和我聊会你的论文?”
方善睐此时人如其名,眼神极佳,说,手痒了,想去弹会钢琴。
清吧内有一架钢琴,调酒师没有工作的时候会弹一会,有的客人心血来潮也会上前演奏。一架钢琴令清吧整体氛围悠然而雅致。方善睐上去开始弹《一步之遥》。
也许是酒精,也许是钢琴。黄重迈在白侍芙的注视下打开电脑,慢吞吞地找出了下午那篇论文开始给白侍芙讲。
她讲她的选题意义,讲政治哲学里的恐惧。她讲,她懂这种的恐惧。
她讲她为什么要跻身这条深幽崎岖的学术道路,讲她心中的意义何在以及怎么去实现,讲这个世界也许不太看好女性搞政治哲学,但是她不在意。
她讲她其实没有为了学术道路奉献的理想,也没有天赋,她一点也不会写论文,她也不爱读书,她恨死现在走上学术道路的这个选择了。
她讲了很多,白侍芙一直在听。
这是她九十九次的时光中从未有过的时刻,从前她一直在探索白侍芙,但是从未向对方展示过自己内心半分。她滔滔不绝,嗓子干涩像是一张卷起的皮革,端起桌子上的酒就往自己喉咙里面灌。
忽然,她闭上了嘴,然后转过身子正对着白侍芙。她盯着白侍芙,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白侍芙被黄重迈这种眼神吓到。
这眼神意味太过深长,含义太过复杂,好似重似千斤,扎扎实实地坍塌在她的身上。
砰的一声——
黄重迈的额头磕在坚硬的桌子上,桌子上一个空着的啤酒瓶被震得倒下,咕噜咕噜滚到地上,又滚了很远……
刺眼的白光通过床帘的缝隙。
黄重迈的头里像是被塞了一个气球一样鼓胀且疼痛,她眯着眼睛抓起身边的手机,微信消息层层叠得堆满屏幕。
方善睐:【醒没醒】
方善睐:【你被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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