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好长。
应泊个子高,步距大,以往不过几秒就能走完的路程,现在却好像走不到尽头。
鬼打墙?他听过这个说法,好像是骂一骂就能破解。把暗处未知的存在当成工作里刻意为难的领导、装疯卖傻的嫌疑人和鸡蛋里挑骨头的律师,他在心里越骂越起劲儿。
总算是来到楼梯口,他飞奔下楼,拐出楼道才发现——
还是三楼。
应泊头皮发麻。
手机上的时间也停留在19:31,好似一切都在此凝固,只有他兜兜转转漫无目的地寻找出路。
“如果不是要求救,其实也挺好的。”他苦中作乐想,“我就在这里把调研论文写完。”
他还是那个看法: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况,从没见过国家司法工作人员在自己单位被鬼吓死的。
楼道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月光和灯光都好似被隔绝在外面一样。视觉被剥夺,听觉就会极度灵敏,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听得见卫生间中淅淅沥沥的水声流动,听得见窗外虫鸟嘶鸣、树叶沙沙作响。
所有杂音交汇在一处,彼此碰撞、排斥、吞噬,逐渐融合,全部挤压在颅骨与血肉的脆弱包裹中。膨胀,膨胀,再膨胀,慢慢逼近理智的临界点,只待一记外力击溃。
“苦——苦——苦啊——”
杂声爆裂成铺天盖地的凄厉哀叫,仿佛有漫山遍野的人匍匐于地,同时苦苦乞求。应泊脚步踉跄,如同被人潮抛起又摔下,却也只能顺着推搡的方向前进。
终于,人潮停止了涌动,光明重现眼前。他的内心生出一股祥和,就像是流离的孩子回到家乡,就像是溺水的亡人重登彼岸。
他看见了祂。
祂的臂弯无尽宽广,足以度众生远离苦厄;九颗头颅观望寰宇,足以将善恶明鉴于心。人群感念祂的全知全能、大慈大悲,拜叩之后齐声高喊: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万象净寂!吾主洞见!”
朝拜的人群变得狂热,他们纷纷用手剖开肚子,从中掏出心肝脾肺,将性命和信仰,将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一敬献给无上的神明,用神明的好恶称量自己的罪孽。应泊已经无法控制思维,有一股力量弯折着他的膝盖,撬动着他的咽喉,强迫他跪下去,随人群一同呼唤。
过往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闪回,他想起了层层叠叠的案卷,想起了死去的夫妻俩,想起了办公室里那个还在等待的女孩儿。
思绪落在了讯问时,乔兆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很不幸,你也见到了祂,请一定一定不要怀疑自己的意志!”
“我叫应泊。”他喃喃自语,“是平舒检察的一名干警。”
*
办公室内,乔嘉禾勉强支撑起身体,用最后的意志给自己打气。
“没关系的,不严重的,坚持坚持就好了。”
可这颗心脏就像是马上要跳出胸腔一样,“咚咚”的震动顺着骨骼传遍她的四肢,静谧的环境中,心跳声混杂着粗重的呼吸,她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其他杂音。
有人在敲门。
她身上瞬间汗毛倒竖。
“不能开,不是暗号。”她两手捂住嘴,悄声蹲下钻进办公桌下的窄小空间,努力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铛、铛、铛。”
门外之人只是机械地重复敲门的动作,乔嘉禾打开手机,拨通了宁绥的电话,漫长的等待之后,通话自动中断了。
根本打不出去。
不知那人是不是猜到了她与应泊约定了暗号,竟变换了敲门的节奏,时快时慢,像是在试验。随之而来的,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唤:
“小禾——”
是庞净秋的声音。
“……妈妈?”她无意识地喊出声,又立刻捂住嘴,眼泪止不住地涌出,心中反复默念雷祖名号。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小禾——开门啊,是妈妈!”
□□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乔嘉禾精神逼近崩溃的边缘,她掌心的金印也失去了光亮。残余的理智一次次地遏制住她从窗户跳下去逃生的冲动。
“扑通!”
门外之人似乎摔倒了,还有零星的脚步声,她清晰地听见“母亲”声嘶力竭的惨叫,以及刀刃刺破血肉,在体内搅动的声响,敲门的动静变得越来越大,到后来完全是在用力砸门。
“小禾!开门!爸爸在杀我!妈妈好疼!”
“不要……不要……”乔嘉禾把头埋进两腿中间,强迫自己不去听门外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喧闹逐渐停息,她抬起头细听。
“咚咚咚,咚、咚、咚。”
三快三慢,点起了她的希望,直到三声清脆的拍手之后,她飙着眼泪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打开了门。
门外空空如也,没有应泊的身影。
乔嘉禾的精神防线彻底溃败,她尖叫着关上门,又一次躲回桌子下面,放声痛哭。不过几分钟,外面再次响起了同暗号一模一样的响声。
见乔嘉禾不予回应,那人又高声呼唤:
“嘉禾!”
乔嘉禾撕心裂肺地怒骂:“滚!别过来!”
“别怕嘉禾,我是应泊!”门外的声音变得急切,“你怎么了?不是说好有暗号吗?”
迟迟打不开门,那人竟直接开始踹门,一下,两下,三下!乔嘉禾的太阳穴在突突乱跳,她随手抓起桌子上的重物,准备等门一破就跟那怪物拼命。
然而,踹破门的根本不是什么怪物。
“应检?”
来人确实是应泊。乔嘉禾一个箭步扑上去,却因为腿软一下子跪倒,被应泊稳稳接在怀里。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屋里出事了。”应泊用臂弯托着她的腰,但两手悬空着,没有搭在她身上,“用门卫大爷的手机打了个急救电话,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别怕,我在这里。”
她泪流满面,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把他端详了个遍:“应检,真的是你吗?”
应泊冲她做了个鬼脸:“不是,是钩皇菩萨,我来索命了。”
“你没受伤吧?对不起,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有什么添不添麻烦的,我是人民检察官,为人民服务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应泊搀着她回到座位,看她还在瑟瑟发抖,便从柜子中取出春秋制服的外套给她披上。
“应该没事了,我给宁律打个电话。”
*
“别动哦——呸!”
墨玉两指捏着溯光的断角,朝断口处吐了口唾沫,踮起脚尖想帮他黏回去。
溯光也不恼妹妹的胡闹行为,将弓拉满,箭锋指向地面。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快速移动,略矮些的那人紧紧拥着昏厥的高个子,执一把白柄长剑,一刺一挑之间便收割了两只尸傀性命。
他犹豫良久,放下了弓。
“哥哥?”
墨玉气不过,再次夺过兄长的弓放出一箭。她伤得也不轻,弓未拉满,箭射出时力道不够,被那人轻松挥剑挡落。
宁绥望向楼顶,眉头紧锁,额头青筋暴起。
“啊哦,他发现我们了。”
溯光无意再与他纠缠:“走吧,他追不上来。”
尸傀包围了商场大楼,至少有百只以上。宁绥的兵马虽然隶属五岳,均是善战之辈,但数量上实在处于下风,他急行六甲秘祝,召天地神灵前来相助。
而尸傀的主要目标似乎就是他和夷微,它们结队接连不断地从各个角度袭击。宁绥拖着夷微,本就行动不便,为了避免感染钩皇怨念,应对尸傀时还要尽量保证不受伤,宁绥的体力渐渐逼近极限。
飞扇旋转而来,锋利的扇锋将一个意图从侧后偷袭宁绥的尸傀切割成两半。祈从空中落下,接住飞回的扇子,吩咐宁绥:
“快走,我来断后,瞽在外面等着接应你们。”
宁绥点点头,带着夷微迅速离开。祈歪头望着眼前蠢蠢欲动的一众人傀,忍不住叹了口气:
“吾主啊,四千年了,您的怨气怎么还是这么大?”
宁绥拎着昭暝剑冲进平舒区检察院时,正好看到救护车停在大楼门口处,应泊扶着乔嘉禾走出来。二人同样都是面无血色、嘴唇惨白。
“师父?”
“上车吧。”宁绥没有多问,“我陪你们一起去。”
两个大人分工明确,一个跑去缴费,一个陪同就诊。终于把乔嘉禾送进影像室拍彩超之后,宁绥回到等待区,应泊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哎,还活着吗?”
“嗯。”应泊低低地应了一声,“也离死不远了,音容宛在。”
宁绥用力拍着他的脸:“醒醒,醒醒,别睡——你都看到什么了?”
“你最好不是趁机报复我。”应泊撇撇嘴角,转过脸去,“没看到什么,一场梦而已。”
“北帝法官办案,配合点。”宁绥捏着他的两颊,把他的脸扳正。
应泊哑然失笑:“我怎么变成被讯问的那个了?”
“你发烧了。”宁绥叹了口气,“把手给我。”
指尖的创口刚止住血,他又一次咬破,在应泊掌心画下法印:“要不你也去看看医生?”
“不用,明天就好了。”
“倔得你——明天要是还不退烧,立刻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明天要是还不退烧,我应该立刻来挂号。”应泊依然保持唯物主义战神的坚定。
“那也得给我打电话,我陪你一起过来。”
“咱俩有那么熟吗?”应泊哭笑不得,“让认识的人看见,我写多少篇报告都洗不清了。”
“说得好像跟我交朋友多见不得人似的。”宁绥嘀嘀咕咕。
最克苏鲁的一集,有种法庭摆灵堂蹦迪的癫感,查询作者精神状态。
一般来说刑事案件的控辩双方是要避嫌的,只在工作上保持往来,所以才连留个联系方式都跟做贼一样,但应泊确实是小绥执业以来少有的值得信赖的朋友,对抗中彼此欣赏。
为了营造氛围和拔高立意,这一章的叙事可能有一点乱,下一章就会逐步回收伏笔解释前因后果啦,三十五章左右结束第一卷望海市主线,进入第二卷北帝派支线和蠡罗山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降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