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贺赶到时,沈确所在的院落被围了几圈,迎接他的却是白婷玉的侍女小茹。
小茹穿着绛色襦裙,冲严小贺嫣然一笑:“严掌柜还真是敬业,来得好及时。”
“您取笑了。”严小贺回礼,提起药箱道:“不知少爷怎么样?我这就进去。”
“我刚进去看过,没什么事。”小茹却伸手将他拦下,“夫人想问问大少爷的病情,唤你先过去一趟。”
“这……”看到门口阵仗,严小贺已然心中有数,委婉答道:“不行啊茹姑娘,少爷还在病中,我好歹得去看一眼……”
“怎么?”小茹有些讶异,好像这是严小贺头一遭正面拒绝她,“你连夫人的话都不听了?”
“您也知道,老爷爱重夫人,可向来不听下人分辨……”严小贺苦笑,暗暗摸出一锭银子递上去,“若有什么,怕是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茹在沈府这么些年,倒真从未拿过严小贺丁点好处,奇道:“你进去吧,速度快些。”
于是严小贺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沈确寝室,半跪着帮他诊脉,然而他手刚搭上去片刻,整个人吓得跌坐在地。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确的确寒症发作,但脉象极为古怪,好像是被药物高度刺激,因而病发。
望着沈确苍白的病容,严小贺一瞬间呼吸凝滞,感觉透不过气。
“是你害了他!”
记忆瞬间就回到十来年前,有人正抓着他的头发。
严小贺挨过很多揍,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默默抱着自己的头,希望赶快结束。
可这场殴打却持续了很久,有种不把他打死就不罢休的气势,于是严小贺第一次忍不住了,淌着血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就算拿我出气,也差不多了吧。
于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吩咐停下,亲自上前,卡住他的脖颈。
“是你害了他。”那人重复,卡着他的喉咙,甚至发出滞涩的骨节交错声,也不知是人家的关节在响,还是他的脖颈在响。
“不是我。”严小贺最大限度地摇头,因为难受,眼泪已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我怎么会害他,我没有,我,我最多就是说错了一句话!”
“一句话错了,就会要人命!”那人短暂的放开手,严小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却是一个极重的耳光,“朝廷原本就是这样的地方,只怪你为什么非要来呢?!”
那人起身,扬扬手,一个高大的人自黑暗中走出,手持一根粗壮的木棒,其余的人则死死按住严小贺,将他抬起来,重心落在一条腿上,接着捂住他的眉眼口鼻。
“今日的事,就是给你留下一个教训,要你永生永世不敢忘记。”
“动手。”
接着是一阵脆响,如同棍棒敲碎骨头的声音,有人跌入门内,原来是平素伺候沈确的侍女立在门口,不慎打落一杯热水。
“杞儿?”严小贺方才回神,凭借记忆猜了她名字,见侍女点点头,接着道:“你到门口找人,去趟乐善堂,取一味一等的野林下参来,磨成粉,称一两和水服下。”
杞儿刚准备去,突然问:“少爷什么时候醒呀?”
严小贺迟疑一下,并没有回答,接着道:“野参昂贵,少爷的病急,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带着钱去买,容后再说。”
话毕,严小贺伸手,递给杞儿一锭汗涔涔的银子。
三十两,活生生三十两。
攒钱如捉鬼,花钱如流水。严小贺挨了三十大板换来的五十两银,这么一时冲动,就掏了三十两出来。
*
小茹等不及了,一再催促,叫严小贺立马跟她过去。
时节已至深冬,白婷玉居住的长旸院挂了厚厚的浓紫色门帘,将屋内灯光声音全部遮盖。
于是院落一片寂静,只剩下数盏幽幽红灯。
许是白婷玉知道严小贺还是先去了沈确处,故意称自己睡了,可严小贺并不敢走,在院落里蹑手蹑脚地踱步,不一会儿,睫毛都已落了一层霜。
小茹此刻才探出头,唤他进来。
室内暖阁舒适如春,严小贺脸上的霜化作水,湿漉漉凝结在他雪白无暇的脸上,如同上了一层脂粉。
白婷玉隔着纱帘坐在暖阁,明知故问道:“严掌柜,这么晚来干什么?”
“少爷突然发病,小的怕出事,被老爷责打,所以过来看看。”严小贺低头,顺着她道:“然后马上就来向夫人禀报少爷的病情,怕夫人忧心。”
严小贺说的几句话,让白婷玉觉得他只是在害怕沈峥,于是白婷玉道:“如今老爷上任,如往常一样,没有大半年是不会回来的。”
小茹马上道:“家里说了算的是夫人,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能再犯,知道了吗?”
严小贺忙点头道歉,口中称“是”。
“沈确这病如何了?”白婷玉切入正题,“总是听到他有寒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凶不凶险?”
“寒症是身上系统类的病,外表看不出来,少爷应当是走失后吃了苦头,连年征战,才患上这毛病。”严小贺知道白婷玉心中所想,于是并未照实说,“寒症叫人气血两亏,所以偶尔会头晕嗜睡,这次大约是少爷饮酒后又洗澡,激着了而已。我进去把脉也一切如常,瞧不出什么。不会像人家中毒啊流血的,一把脉就能验出来……”
严小贺边说边偷看白婷玉的脸色,听到沈确的病不严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下药可能会被发现这些话时,她似乎有些失望。
“沈确回来后,药房是怎么做?”白婷玉又问,“谢家人可曾过来?”
严小贺答道:“回夫人,谢老爷偶尔会去,谢家姑母也经常过去,谢老爷还会看看药铺的账簿、仓库记簿。”
“谢老爷老眼昏花,精力又差,看得出什么。”白婷玉哂笑,接着向严小贺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既然少爷没大事,你就别时常往府里跑了,你一个男人,进出内室也不方便,少爷自然有丫头伺候,我会另找个都懂医术的嬷嬷跟着,至于老爷问起,我帮你圆就是了。”
话毕,她好像怕严小贺再说什么似的,伸手让小茹把他赶走。
*
严小贺只得离开了沈府。
他来沈府时有车接,回去却没了车坐,只能一个人走回去。
严小贺也不太在意,甚至嫌这条路不够长,他心中百种思绪,如同一团乱线。
白婷玉的意思很明显,一是知道了沈确常常发病,虽然没有性命攸关,脉象如常,所以应当不会下药害他,但也不希望再有大夫时时盯着,大抵就是要他变成个病秧子,自生自灭;二是谢老爷年老,谢姑妈又并非他们家里人,所以要他和以前一样,继续和白氏介绍来的供应商,例如鲁定坤等人勾兑。
总之,白婷玉就是要一切都和沈确来之前一样,该利用乐善堂挣的钱,还是得挣。
对于这件事,严小贺习惯了,无非是自己辛苦一点,把鲁定坤偷斤短两的东西补上,大不了就将从梁济月处顺来的钱都花掉,反正那也不是自己该得的。
可沈确怎么办?
这个钱谁出呢?目前来看,沈府是不可能拿出来了,谢老爷虽然疼外孙,但毕竟是一大笔钱,有可能花了海一样的银子,病情也是没影的事,就算谢老爷没有意见,谢岑岑怕是会趁机来闹。
如果谢家一时冲动,要他严掌柜和大家细细对账本,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严小贺一直未睡,坐在床边想抽会儿烟,在附近摸索时,才想起烟杆已被严嘉折断了。
他叹了口气,这细微的响动被已经睡着的严嘉察觉,他揉揉眼睛点上灯,转头看向严小贺,迷迷糊糊道:“叔叔,你怎么不睡啊?”
“就快睡了。”严小贺回神,扭头拍拍严嘉,“你赶紧睡吧,不是还要去念书吗?”
严嘉闪着一双清亮亮的眸子,奇怪道:“不过叔叔,你不是不想叫我去念书嘛,怎么又问起来了。”
“我能管得了你吗?”严小贺笑笑,摸了摸严嘉的头,眼神却瞥向别处,心不在焉的地闲聊道:“嘉嘉,这几天沈少爷生病,你们那个学堂还上吗?”
“上的呀。”严嘉点点头,“学堂虽然是为了沈确大哥办的,可沈确大哥一再说还有别的学生呢,不必等他,反正他个大老粗,也不爱看这些。”
“可真是奇怪呢?”说着,严嘉挠挠头,忽的像想到什么一样,“你说沈大哥他不爱读书,怎么还让沈国公为他办个学堂呢。”
原来这个学堂,真的是沈确为了弥补他教严嘉说错话而设的。
严小贺像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嘉嘉,我有个事,可能……想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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