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孙一岁时,是一个灿烂明媚的春天。
那时太子妃已近三十,小皇孙算是晚生子,因此她极其欣喜,即使担心大臣们会指责太子府行事铺张,也还是办了场算是盛大的晚宴。
圣上一向偏爱当时尚未封后的贵妃秦氏与他的聪颖活泼的幼子永王,看不上已故沈皇后生育的老实温厚的太子,可当天夜里,銮驾还是自紫禁城而来,并带了一尊亲手镂刻的玉雕观音。
那天放了一种波斯进贡的美妙烟花,仿佛下了快一个时辰的金雨。
那时,严小贺也算见过些世面,可也一时看得呆住,说不出话。
“小贺,小贺。”直到太子叫他时,他方才回神,望向太子温柔如水的眸子。
“这孩子,傻了。”
太子笑笑,身着一席水蓝银纹衣袍,抬着小皇孙的白嫩的小手与他打招呼,明明是天下最金枝玉叶的贵人,却最是平易可亲,完全不在乎他只是跟随严大人和小严大人过来的下人。
严小贺还记得,曾经也是这样春日的午后,太子曾问他,为什么名字叫做“小贺”,倒不像是平常人名。
彼时严小贺不好意思地答道:“小的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小的娘姓贺,所以大家都叫小贺,也就这么叫开了。”
“是个好名字。”太子却笑道:“每念一次,都是和自己的娘相亲相连呢。”
严小贺愣住,尴尬的赔笑,太子究竟是太子,就连这么一个半点不走心的破名字,都能开解的漂亮好听。
“你娘还好吗?”太子进而问。
严小贺摇摇头道:“早死了。”
严小贺他娘是位艳名斐然的官妓,名字也很敷衍,就叫做贺美娘,且已不在人世了。她生得漂亮却非常刻薄,嘴里时常根本没几句好话,加上又她死的早,所以严小贺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可太子的娘沈皇后不一样,如果提起她,太子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太子说:“他们都说,我和皇孙天生心疾,都是母后的错。”
太子说:“可母亲赐我出生一场,已是如海深恩,疾病而已,怎么能是他的错呢?”
那时严小贺读书不多,几乎可以说大字不识几个,有时候也听不明白太子在说什么,只能不懂装懂地频频点头。
但如他这样的文盲草民,也觉得太子纡尊降贵与他偶尔聊几句闲话,就算不是帝裔爱民如子、名垂青史的佳话,也不该成为日后背刺他的利刃。
一转眼,严小贺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被叫做都察院御史的大官身着朱红蟒袍,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他。
严小贺已在这里呆了三天,可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那夜是太子生日,他替小严大人送礼物去太子府,回来后……他并没有回来,而是一觉醒来,就湿漉漉躺在这里。
严小贺还以为自己被误会偷了东西,因此拼命解释,后来从别人的只言片语里,才知道他勾引了太子,损了太子的清誉。
“你何必嘴这么硬呢?”大官很愤愤地看着他,严小贺知道他想说什么,身为男人,怎么可以为了钱去勾引男人呢?
这句话没错,可是自己也没有啊,他该承认什么呢?难道要现场编一个什么艳情故事吗?
“我平生最恨你们这种人,以色侍人,害人害己!”
严小贺只是在疑惑并思考,可在那大官眼里,却是一个天生奴颜媚骨的少年在买傻装纯准备狡辩,于是他亲自上阵,一脚将刚缓了缓的严小贺踹翻在地。
严小贺心血翻涌,一阵猛咳,不由得想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什么能倚靠的东西。
“停下!”
大官还要再来,一个温和却不屑置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严小贺抬起早就充血的眼睛,却看到太子站在幽深漆黑的诏狱里,笑眼盈盈望向他。
太子简朴,因此依旧穿着水蓝长衫,光风霁月,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干嘛来啊?”严小贺想,“你有病啊!”
太子箭步上前,雪白的靴子踏在和血的淤泥里,接着居然俯身,打算握住他的手。
“本宫一个堂堂太子,睡个奴婢而已,需要动这么大干戈吗?”太子竟然朗朗一笑,说了句完全不该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本宫看你们真是官做太久,人糊涂了!找死!”
审案的大官非常诧异,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于是太子接着吩咐:“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没有,没睡过啊。
太子怎么给自己个儿泼脏水呢?!
严小贺不顾疼痛,着急忙慌地想解释,却被人拖着,动弹不得。
此刻一声巨响,严小贺猛然自恍惚的回忆中醒来,方知刚才都是一场幻梦,现实中,沈确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
*
前几日,严小贺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焦急,所以沈确也顺着他,二人只用了十来天,就已经远离了江南水乡,甚至离开了中原,到达辽东一处叫龙港的地方。
严小贺陡然从梦中惊醒,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靠在沈确怀里,他猛地起身,解释道:“少爷,我……”
这一瞬间,他胸口一阵刺痛,好像真被人踢了一样。
“我知道你担心严嘉,怕他在军中吃不饱穿不暖的。”沈确想想,还是严肃道:“可咱们跑了这么远,你旧伤好像有些发作。我们现在到驿站了,必须修养两天,还是慢点走吧。”
突然又是一连串巨响,严小贺吓了一跳,胸口**辣地痛,含着泪问道:“少爷,外面干嘛呢?”
“有人放烟花。”沈确起身,为他推开窗。
烟花如碎金般炸开,美轮美奂,可辽东不同于江南的凛冽寒风也灌了进来,严小贺猛打寒颤。
沈确忙关上窗,扭头看到严小贺浑身都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张秀气雪白的脸。
他因受凉发热,腮上抹了一片嫣红,看起来较平时饱满了一些,居然还有些少年稚嫩的样子,可身形依然瘦弱不堪,明明是裹着被子睡觉,倒像被被子压倒了一般。
沈确竟然晃了晃神。
只是,严小贺忽然伸出只手,在身上摸索出一只烟杆,熟练的嗅了一下,抬手摸向蜡烛。
他这才发现沈确在看,尴尬笑道:“我抽支烟,提提神。”
“提什么神呢。”沈确哭笑不得,从他手里抢下来,“快睡吧。”
*
严小贺因为受凉难受,睡的也熟,再醒来时已是中午。
沈确就坐在旁边,见他醒来,忙在他的面前放了张小桌。
严小贺忙阻止道:“少爷,这可……”
“你快别动了。”沈确递上一块毛巾,像哄小孩一样,“你不赶紧好,我们怎么好尽快见到严嘉呢?我跟你说,这几日辽东又下雪了,据说京中要来人转转,父亲忙着安排接待,不会去打仗的。”
严小贺知道沈确说的话和自己真正担心的根本不是一件事,可结论都是严嘉目前没有真上战场的打算,也算安心许多。
此刻伙计端了吃的上来,沈确又给他取来放好,是一碗雪白的羊肉汤,冒着腾腾热气。
“吃羊肉吗?”沈确问:“不吃还可以喝牛乳,吃烧饼。”
“您最好还是尝尝。”伙计笑道:“这是咱们这儿特色。”
严小贺确实饿了,喝了一大口,感觉周身“腾”地温暖起来,伙计接着问道:“李大人,咱们在官驿住几日,小的安排。”
“两日吧。”沈确回答:“也不用怎么安排,我们自己休息休息。”
话虽如此,沈确还是给了他一锭银子。
“其实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可安排的。”伙计神神秘秘地踱步过来,“就是有一处景点,我可以偷偷带二位进去。”
“怎么景点还要偷偷去的。”严小贺感觉他在要钱,拒绝道:“少爷,天寒地冻的,我看算了。”
伙计知道沈确才是大人物,理也不理严小贺,对沈确道:“李大人,这景点是永王和皇后来拜祭过的地儿,是围起来的,所以得带着去,不过整的老好了,值得一去!”
严小贺打了个激灵,轻声道:“一听就是要花钱的,不去也罢。”
沈确想想,看向严小贺道:“来都来了,也就去吧。”
严小贺没马上答应,对伙计道:“我们两个,要多少银子?”
他原以为伙计定会说什么天文数字,不过辽东人民还是朴实,伙计犹豫很久,才道:“一钱银子?”
这点银子,严小贺属实也说不出怎么拒绝,伙计走后,他突然很促狭地笑道:“永王围起来的地儿,居然才值这么一点儿钱。”
沈确奇怪地看着他,严小贺转移话题道:“少爷,他们怎么叫你李大人?”
“我在军中的名字叫李焱,还没改过来?”沈确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三个火,“那时候我寒症严重,就给自己起了三个火。”
严小贺点点头,嘱咐道:“不过你得尽快改过来,不然谁知道你是沈老爷的儿子?军中要是有那种只看身份地位行事的人,就要欺负你了。”
“不打紧。”沈确笑道:“等我有了需要向请官的功名,再报上去。”
“那真是双喜临门了。”严小贺道:“怕是朝廷会高兴地大吃一惊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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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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