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严小贺去谢府后,严嘉已打定主意,坐在了去塞外的马车里。
严嘉在懂事前就离开了京城,对自己的身世一直不甚了解,只有严小贺模模糊糊的只言片语。记忆里,严小贺告诉他,他是京官严郦与官妓所生的外室子。官妓本就不能与人私通,再加上严郦涉嫌一桩案子,所以让严小贺在事发前,带着无人知道身份的严嘉逃出京城,并留下书信,求好友沈峥为他转换了户籍。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自己自远在西北的武都而来。
至于严郦犯了什么事,现在境况如何,严小贺只是个下人,既一问三不知,也不方便打问,除此外,严嘉便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患有心疾,需要常常吃药控制,当年严小贺自请来到乐善堂学习医术,为的就是方便偷偷帮他买药。
生病本是天意,可严小贺告诉严嘉,心疾是极麻烦且治不好的,他们本就是赶来投奔,会惹人厌烦,所以千万莫给别人知道。
但随着时间推移,从未有任何人过问自己身世,除了仍时时警惕的严小贺,就连沈峥都不以为意。
所以严嘉逐渐也觉得,所有的担心都是严小贺太过杞人忧天,可严小贺又待他极好,除了可能曝光身世的事情外百依百顺,所以自己即使再不想被困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里,也都埋在心底。
可现在来了一个沈确大哥,而且他没想到,沈确竟然说,严小贺将这些身世主动告知了自己。
严小贺是对这些事非常谨慎的人,不然也不会愿意多年忍受穷苦打骂,担着这万人嫌的名声。
他肯告诉沈确哥,证明沈确哥一定是非常值得信赖的人,自己跟着沈确哥这样的人走,叔叔又不可能马上找到他,等时过境迁确实一切如常后,他也就不会太生气了,说不定还能因为自己的功成名就享福。
虽然严嘉这样努力说服了自己离开,但心头仍惴惴不安,所以在马车上不发一言。
施其晖坐在严嘉身边,看他那张年轻稚嫩的小脸满布忧愁,经不住问道:“小严嘉,怎么不大高兴啊?”
严嘉立刻摇摇头,礼貌地笑笑。
严嘉每年都会见施其晖几次,次次有沈峥在场,所以虽然和他说话不多,也知道他是沈峥最贴身的副将。
施其晖身负带严嘉前赴塞外的重托,想到严嘉患有心疾,不免有些担心,紧张地问:“是不是这马车太颠簸,身子不舒服?”
严嘉忙道:“并没有,谢谢施将军关心。”
施其晖也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于是二人陷入沉默,过一会儿后,他拿出两块糕点给严嘉,道:“今夜我们可能要赶会儿路,晚点就在车上用吧。”
严嘉乖巧地接过糕点,边吃边掀起车窗帘,望着已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扬州城,竟逐渐昏睡过去。
“小皇孙,还是睡一会儿吧,省得后悔。”施其晖讪讪地从他手中抽出糕点,掀起车帘丢下去,对赶车的官兵道:“今夜一路到建湖,中间一刻不停。”
*
入夜时,久等严嘉不回的严小贺,终于在沈府学堂的桌斗里,找到了严嘉留下的书信。
严嘉清丽隽秀的文字中没有什么煽情多余的话,着重说自己是谎报了沈确的意思,随着沈峥的副将施其晖的大部队走的,之后沈确哥也会来,所以要严小贺放心。而且等沈峥回扬州省亲,他就一起回来,他还要努力,要拿很多钱,给他在喜欢的地方置业安家。
早春已有些暖意的微风浮动,夕阳落下,学堂已空无一人,严小贺捧着那张薄薄的信笺纸,在原地落寞许久。
但时间并不允许严小贺过分伤心,趁沈确还未离开,他迅速地赶回了乐善堂,从床下翻倒出木盒,将里面的钱放在身上。
因为给沈确看病,钱实在已经不多了,严嘉所去的建州远在辽东,靠这些钱,是决计过不去的,更何况他独自一人,也不可能进入军中找到严嘉。
唯一的法子,就是叫沈确带他一道走。
“严嘉走了?”沈确惊讶地皱眉,拍了下桌子,“这小子,他……怎么施将军也肯听他的。”
严小贺倒还平静,只是苦笑道:“是,也怪我太惯着他,他太任性了。”
“虽说现在军情紧急……”沈确摇摇头,“还是你和严嘉的事重要,你放心,我这就走,先将他抓回来。”
“不敢耽误少爷的公事。”严小贺摇摇头,“少爷等我一下,我去交代下乐善堂的事,即刻就走。”
沈确惊讶,“你要去?”
严小贺点点头,“只是还请少爷示下,乐善堂的事情,是交托给谢家,还是交托给夫人。我本想直接交托给夫人的,可是怕少爷……”
“其实外公年岁大了,一切都是父亲全权处理,还是将乐善堂交给夫人吧。”沈确想想,不计前嫌地豁达道:“我猜,外公也是这个意思。”
因为施其晖和他带来的人已经走了,所以待严小贺安顿好后,一起走的只有他们二人。
严小贺原本就身无长物,除了点钱外更是没有什么行李,沈确也是轻装简从,差不多只有一把佩剑。
“少爷,我们骑马吧。”沈确准备套马车,看到严小贺已牵了匹马在他身后,正是严嘉为了骗他而留下的白马,“这样快些。”
话毕,严小贺已催动白马像城外奔去,沈确凝视着马背上那道摇晃的身形,单薄到似乎连衣物都难以支撑。
“那夜太子府大火,火熄灭时,小皇孙已被烧成一具枯骨,难以辨认。”记忆里,沈峥曾这样对他说,“可这夜大火后,据说被永王和严濯玉带去……勾引……太子的那个人,也跟着不见了。”
“只是我记得,严郦发现后就打断了他的腿,他年纪也不大,且那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能在腿断后三天内,就带着幼子远逃吗?”
“英雄不问出处。”当时沈确笑道:“万一,他真的做到了呢?”
*
沈确常年从军,极其善于骑马,可严小贺却一刻也不曾落下。日出时,二人直直奔向了建湖的官驿,却得知施其晖的队伍已经出发有一阵了。
严小贺问了官驿的伙计,队伍中果然有个少年,跟队伍中的将军在一起。
“现在追吗?”沈确问,“他们有马车,比我们慢。”
“现在马都累了,追不动。”严小贺坐下,先前吊着一口气才熬了一夜,也全然支撑不住了,用手支着脸颊道:“少爷,我想买点烟抽,你介意吗?”
沈确摇摇头,忽然又道:“不行,我们还是先追吧,今天要是落下,以后更追不上了。你实在累,我先去!”
“不必了,追上也没有用。”严小贺伸手按住沈确,有气无力地道:“严嘉是不会回来的,而且施将军也不会让他回来,不然,行军的队伍里怎会有辆马车在?他们怎么会急到不等你就走了?这是怕你追回严嘉呢。我只要知道严嘉确实是随施将军走的,就行了。”
“你说,他们早就准备将严嘉带走?”沈确一脸茫然:“怎么可能?许是军情紧急,施将军等不及了吧。”
严小贺疲惫地说不出一句话,意思却不言而喻。接着他将头低下去,最终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这件事毕竟也是因我而起,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护严嘉周全。”沉默许久,沈确将手掌放在他的肩上,坚定地道:“只是我对你们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以后实在不知道,还会不会出这样的错……”
话音渐落,沈确温暖的手仍在严小贺的肩上,眼神却终是忍不住化为一丝期盼。
严小贺抬起头,眼底已是醒目的猩红,袖上则一片濡湿。
“我,出去买点烟。”严小贺却起身,脚步飘忽地向外走去,“很快回来。”
还真是倔呐。
沈确望着他的背影,居然感到无可奈何至极,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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