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却不言不语，除下甲胄自顾自换了套天青水碧的常服，一派风雅宜人。
严小贺守在一旁，他看到沈峥实在不佳的脸色，又有些疑惑，又好像能明白了什么，开始为沈确收拾行装。
沈峥忍不住上前一步，严小贺适时的绕行至他身后，把其他挂着的衣物取下。
“劳烦将军让一步。”严小贺低眉垂目，满脸讨好地笑，“小的得为王爷整理东西。”
沈峥气得冷笑，“你是在向我示威吗？”
严小贺忙道：“小的不敢。”
“不敢？”沈峥怒的牙根颤抖，猛然抬手。
严小贺向后一缩，意想中的耳光却没落下来。
沈确将他护在怀里，用肩膀接住了沈峥那一掌。
“舅舅武力高强，小贺这般瘦弱，怕是受不住。”沈确带着他退后半步，痛心道：“景琰实在不知道，明明是舅舅不信任景琰，该我伤心才是，怎么您反而发这么大火？”
“伤心？”沈峥冷笑，“我竟然不知养狼为患，同意你把这个贱人给放出来！说什么为永王下药，如今倒成了你们拿捏我的手段？！”
严小贺方才明白了沈峥为何如此生气。
沈确定是告诉沈峥，将自己从大狱中放出来给永王下药，从而将永王的病情掌握在沈峥手中，可沈峥却没想到，他可以不将锦衣卫的部署放权给沈确，沈确也可以以此来要挟他。
看着严小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沈峥更加生气，好似被自己最瞧不上的人耍弄了。
沈确摇摇头，为难的笑道：“实在是舅舅一向看不上我这个妃妾之子，我怕舅舅一旦成功，我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沈峥最不喜欢别人威胁他，冷笑道：“到底不是我沈家的骨血，就这么沉不住气。也告诉你，你愿意继续也好，现在想分道扬镳也罢，本将从不受人威胁！”
“我为舅舅拼命，舅舅不给我一点兵权，我能不为自己考虑吗？”沈确一脸悲凉苦笑，“舅舅不愿受人威胁，无非是觉得永王皇兄患有心疾，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发作，可舅舅别忘了，这是皇家密事，皇兄他……倒是从来没确诊过有心疾。”
沈峥骤然愣住，感到一阵凉意从头顶贯彻到脚跟，几乎站不住。
没错，和永王病情有关的所有讯息，都是沈确去秘密打听而来的，如果永王本没有心疾，而是沈确耍手段让永王“以为”自己生病，那么他布置再周密，也只会是一场空。
沈峥已经不太冷静了，怒道：“宫里尽是名医，况且我也曾知道永王修筑佛像，怎么可能有假？”
“舅舅也说了，我是妃妾之子，又是塞外死人堆长大的，哪里知道太医院的诊断呢？”沈确答道：“至于药师佛，怪我没及时向舅舅禀报，大佛只有倒映海面时才是药师佛，而那海域常年波涛汹涌，并无几日宁静，我也……看不大真切。”
沈峥气急，手掌已扣上剑柄。
严小贺下意识向后，沈确并不害怕，继续道：“景琰愚钝，还请舅舅谅解。就像景琰在舅舅身边多年，自以为和舅舅如同亲生，肝胆相照，却不知道您一直在京城暗中布置，实在是……”
沈确毕竟是朝廷的桓王，就算明摆着要挟他，沈峥还是将剑按下，拂袖而去。
临走时，沈峥掷下一句话。
“你总会知道的。”
沈峥走后，严小贺连中衣都被冷汗浸透，唇舌也咬出了血腥气。
“幸好没动手。”严小贺感到劫后余生，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又忧心忡忡道：“不过王爷，要是他还是不愿意说……我们怎么办？”
严小贺话毕，看到沈确笑眯眯却不说话，意识到自己表现的不对，忙道：“这话不该说。只是我在沈府呆了不少日子，还是知道沈老爷那些臭脾气的，而且我又不明白永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才那样问您……原不是为了太子，您不要生气。”
沈确看到他慌忙又卑微的解释，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可还是回答他道：“当初沈将军肯下决心带皇孙进京，最根本紧要的，就是确信永王患了心疾这等不治之症，秦皇后没了指望。如果永王身体康健，那就是皇子尚在，怎可能轮到皇太孙呢？不必太在意，咱们回京吧。”
“是。”严小贺理了理衣襟，又拨弄了下耳坠。
他很感激沈确肯为他解释，于是讨好地上前，像宫女一般扶住了沈确的小臂。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沈确心头，现在，他除了想让严小贺这具身体留在自己身边外，他还想要严小贺百分之百的信任他，不要再脱口冒出这些奇怪的解释和话语。
于是趁着回京的这段长路，他将关于永王患病的一切，都坦诚地讲给了严小贺。
*
当年，沈确靠着跳崖逃过一劫，也只是逃过了永王派来的杀手，身体仍落下了很重的外伤和脏器的寒症，直到回扬州前，他都未好好调养过。
沈确之所以拼命在关外拼杀，就是想有朝一日回京复仇，可他逐渐发展，无论他受多少苦，沈峥都只是与他名为甥舅，实则心中只有亲生的外孙，所以即使局势稳定，他也并未安排沈确回京，甚至阻拦着沈确回京。
为此，沈确买通了一个军中小吏，以想要立功为由，跳过沈峥上报朝廷，说桓王不仅还活着，甚至在军中立了功劳。
沈确离京时已是少年，因此容貌并未大变，可朝廷还是派人来查，正是此时认识了严濯玉。
沈确知道严濯玉是永王心腹，却未想过严濯玉从未为难他，甚至还知道当年皇孙离京之事，他承认了自己当年不慎害死父亲，确认了严嘉就是皇孙，并问沈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沈确也坦率道，京中安稳，永王也一向权势滔天独断专行，沈峥并无信心让严嘉回京。
“那时我同他开玩笑，说要是永王得了心疾，沈将军怕是就能下决心搏一搏。”碌碌的马车声里，沈确对与他同坐的严小贺道：“不料过了一段时日，我居然真的收到了永王患有心疾的消息，甚至还知道永王遍寻名医不成，只能求神拜佛。”
“您是说，这可能是严濯玉所为？”严小贺猛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
沈确点点头，道：“严濯玉说的十分含糊。他只说，永王行事狂妄，所以他并不想凡事都听命于永王，而是想搭上秦皇后和秦家。秦皇后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可她毕竟还是春秋鼎盛，哪忍得了永王这样把自己默认为皇帝的做派？所以永王的病，其实秦皇后也有授意。”
听到这样母亲提防儿子、甚至给儿子下药的诡异行径，严小贺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当听到严濯玉承认自己害了父亲严郦这句话时，心里泛起了涟漪。
他完全了解严濯玉是怎样的人。
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口口声声哄他叫“哥哥”的时候，就已在谋划着将他送给永王，用来推进他的锦绣前程。
严小贺突然想到，严濯玉对太子和严郦都说过，想当皇帝的是皇后，而不是任何一个皇子，只是太子温良懦弱，严郦根本不信女人能称帝，所以没人把严濯玉的话放在心上。
如果知道皇后有这般心思，严濯玉当然会转投比永王更加有势力有兵权的皇后，甚至选择为永王下药，继续他的青云路。
严小贺出神想了一阵，突然发觉马车已经停下。
“都说病了，王爷您怎么还走这么慢呐，急死我了。”秦昌淇将车帘掀起，外面正是永王府邸的角门。
沈确只是微笑，不置一词。
“我把他带走了啊。”秦昌淇浅浅行了个礼，就拽紧严小贺的小臂，将他拖了出来。
不好意思出差了几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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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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