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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今生第一次,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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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片刻,小心翼翼地道,这不就是将塑月和北齐的地脉……连在一起了么?从此塑月北齐休戚与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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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说对啊,你有什么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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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表示没有没有,这可是个绝大好事,您千万得把阵台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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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蓬莱君要把三个阵台挪到北齐,就等于正式把北齐的地脉纳入塑月的系统,北齐这两年天灾不断,如果能借助这个机会,理顺地气,人民的生活也会好过许多。
一想到这里,沈令眉眼间略略有了些清淡笑意。
沈令生得是清冽的好看,不言不笑宛若清冰结雪,但若笑了,刹那就如同白梅绽,清雅动人,看他此刻眉目舒展,叶骁心内不知怎的,也略略宽了一下.
叶骁告诉他移过来的三个阵台位置,蓬莱君走前已经布置好了,一个是成安京内禁城,一个在山南关,一个就是皇陵所在翼牢山。
他这几个月都在忙着整这些事,皇宫好办,本来就是集龙脉风水之大成者,又在眼皮子底下,根本不用怎么收拾,定阵物一到,送过去就好,山南关有阳知风在,轮不到他操心。
只有翼牢山,虽然他派人布置相关仪式,但是还是不怎么放心,打算自己过去踩个点,亲眼看看。
斫龙九台阵本身其实没什么玄妙,最要紧的只有两桩,一是阵台选地,二是放置什么定阵物。
地方选在千年不易的地脉枢纽,阵台只要不被破坏就能与地脉共存,而若地脉异动,地气离开,那阵台就没用了。
至于定阵物,就更重要了,直接关乎斫龙九台阵本身的性质。
比如放上至凶至邪之物,再配合地脉冲煞,就能布置出一块绝生断阳的大阴凶地——这个阵法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用的,才得了斫龙这么个不祥的名号。
但如果如塑月这般用法,虽然不知道放了什么定阵,但明显是至福之物,就可护佑大地平安,不生大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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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跟沈令说,待定阵物送到了,安置完毕,再小心护持,五年之后新旧地脉平稳交替,新的横跨北齐塑月的斫龙九台阵就算移台成功,剩下就全是建设的事儿了。
说到这里,他一摊手,惨兮兮地说,是啊,法阵可以重新引导地脉,但承接地脉走向的河脉与官道都得重新整,他说你知道吗?我看着工部送过来的水利河运图和官道图,真是一口老血吐出来,这年久失修的,跟让我重新挖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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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不对,重新挖还省点儿力气。
叶骁阴恻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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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被他这一下逗得笑出来,笑得眉眼弯弯。
沈令只在他面前笑,但多半是惨笑或者苦笑,这一次却笑得真心实意,一双平素凝冰结雪的眼睛温柔得几乎带点儿天真的意思。
叶骁说,我第一次看你笑得这么开心。
沈令楞了一下,低低说了声有么?随即眉眼一柔,低语一声,“北齐百姓能得地脉护佑,哪怕收成的时候少下几场雨,哪怕少一次饥荒,都是多少条人命啊,高兴是应当的。”
叶骁忽然不说话了。他深灰色的眼睛若有所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抱臂道:“你从来没有因为‘叶骁’笑过。”
沈令愣住,眨眨眼睛,不大明白他什么意思。
叶骁却调转了视线,他看着疾驰的马车窗外外不断倒退而去的青山蓝天,想了一会儿,“我一直有个感觉,沈令,你的叶骁……没有那么重要。”
他说,沈令啊,对你来说,前世你为了你的叶骁可以前尘抛却,此生笑掷,他比你的性命身家都要重要,你可以为他身败名裂从容赴死、你也可以为他忍辱偷生——但你会为了你的祖国,轻易地牺牲他。
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清幽徐缓,几乎像是梦中传来的。
“这点只怕是现在,也没有变罢。”
这一句直如一记重锤擂入沈令五内,瞬间痛彻心扉,巨大的疼痛在心脏上炸开,他不自觉地微微佝偻,按上自己心口,他想反驳,张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令大口喘着气,惊惶地看着叶骁,叶骁平静看他,“沈令,你后悔是真的,但若是事情再重来一次,逼到最后无路可走,你依然会选择为了你的祖国牺牲你的叶骁。”
沈令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惊惶看他,叶骁依旧平静,那波澜不惊的深灰色眸子忽然让他想到了前生他最后一次见到叶骁。
他就是这么看他的,毫无感情,平静从容。
沈令只觉得嗓子里哽着什么,往下坠,扯着骨肉心血、往下坠,像是把他活生生撕开。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叶骁继续说道:“这没什么对错。谁比谁更重要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怎么选也是自己的事。只不过啊,你过于贪心了。世间没有事事如意的两全法。”
沈令不知过了多久,才颤声道:“我、只想保全北齐和——”他话未说完,已整个人都说不出口。
“那你告诉我,沈令,如果现在遭遇和前世一样的事情,叶骁和北齐,必须牺牲一个保全一个,你怎么选?”
——那个一直往下坠的东西,终于把他撕开了。
他被血淋淋活生生撕开了。
叶骁没有逼问,他只是把看着窗外的视线移回到沈令身上,笔直地看着他,“如果是我,我会选择,为了同时保全爱人与祖国而死。”
想到这里,他深灰色的眼睛忽然温柔了起来,他甚至对沈令笑了一下。
他说,沈侯,这么想,无论是哪个叶骁,都真幸运啊,哪个叶骁到最后,都没有被迫进行你这么残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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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选了。沈令想,却只是想了这么一想,一股剧烈的疼痛就从脚底直窜头顶。
沈令绝望地想,我只是没有告诉你。
你为了不再爱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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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投宿客栈,沈令发起了低烧。
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前世常做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北齐宫门上悬挂着父亲、母亲、姐姐的人头,烂掉的眼珠子冰冷地看着他,他像头牲畜一般被捆在门板上,赤身露体,被阉割,然后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从他身边走过,挑猫狗一般漫不经心的评价,血从身体里涌出来,在皮肤上结成冰,然后慢慢被体温融化,成为肮脏乌黑的一团,落到身下的门板上。
然后叶骁从上往下弯腰俯瞰他,玄衣纁裳,衣被九章,衮冕犀簪,白珠九旒,乌黑长发整整齐齐地挽好,俊美面孔上合该锐利的细长凤眸眼角微微上挑,偏生眼尾有一点儿天生的薄红,便显出一种无情的多情来。
——那么好看。
然后他转身离开,踩着他的血,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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