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走了王福,我才算是出了口闷气,心下也畅快许多。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我窝在刘起怀里,累得抬不起头来。
刘起的手抚在我后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替我顺着气。
半晌,小心翼翼道:“殿下近来,可觉着身子哪有不适?”
我气若游丝地摇摇头,累得连话都也不想说。
刘起关切道:“臣倒觉得殿下有些不同寻常?”
我提眉,“哦?”
刘起道:“以往殿下每日神清气爽,夜里睡得好,白天吃得香,日日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可近来不知怎地,却频频乏累得紧。”
我思索道:“你如此说来,好似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想来只是最近遇事太多,桩桩件件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才叫我心力交瘁,精疲力竭,熬过这阵子,必会好上许多。”
刘起满面愁容,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把我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
“臣不安心,明日还是传张太医过来瞧瞧吧。”
我咕哝着嗯了一声,便在他均匀的呼吸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自皇兄崩世之后,我一直有种难以言说的不安感。
不论是关于朝堂,还是关于刘起,莫名的焦虑总使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终于,令人始料未及的变故还是发生了。
这日,华灵同冯昭带着不到三岁的瑷儿到我府上做客。
三杯茶下肚,冯昭竟像吃醉了酒似的,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起初,我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他从来都是个不着调的,向来说话也没几句准信。
直到冯昭信誓旦旦地大手一挥,愤恨扬言道:“总有一日,我冯昭必要把胡迁那个狗东西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还有那个叫元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以小欺大,在朝堂之上,当众让我父下不来台……”
“我冯昭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也绝不是孬种,胡迁和元雷两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胆敢欺我冯氏无人,我必叫他们好看!
“我父在高祖文皇帝时期做刺史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娘胎里打转呢!什么玩意儿!”
彼时,我正抱着丁点儿大的瑷儿儿逗乐,我许久未曾有孕,看了华灵的孩子便如同看了自己孩子似的亲昵。
冯昭这话一出,我还没来得及有反应,便被华灵一把捂住了嘴。
华灵挤眉弄眼地瞪着冯昭,“老祖宗,这话你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如今可是在玉灵妹妹府上,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
华灵不拦着还好,这一拦着冯昭就更加起了劲,一扭脸,声调又高涨了三分。
“怎么,他们敢做,我还不敢说了?”
冯昭一脚跳到凳子上,抻直了脖子喊道:“胡迁元雷狗屁不是,若不是有宣光殿的那个老寡妇撑腰,他们能有今天?”
“我父年事已高,如今更是三朝元老,竟被他们如此踩在脚下任由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昭的话,一字一句不堪入耳,这好歹还是在我府上,哪怕是扯着嗓子叫唤上几句,无非也就进了春夏秋冬她们几个耳朵里,自是不会有旁人知晓。
可要在外面还这般胡言,半个字便能引来杀身之祸。
我无奈摇摇头,只为华灵感到不忿,如今看来,确实是嫁了个草包。
我拿着拨浪鼓,逗得怀里的瑷儿咯吱直笑,淡定道:“姐姐莫怕,都是自家人,没什么我不能听的。”
“况且我府上的人嘴都严实得很,跟在我这身边许久,自然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
我余光瞟了一眼春夏秋冬,一个个脖子埋得比鸵鸟还低,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生怕听了一句就会要了她们命似的。
华灵叹了口气,这才和我语重心长地娓娓道来。
我如今才知,大魏朝堂早已风云突变,不似当初。
前朝,太傅胡迁和摄政王元雷站成一边,由宣光殿的那位太后系成纽带,将宗室和外戚牢牢捆绑在一块儿。
这几年,宗族外戚之间,大量通亲,早已结成坚不可摧的利益共同体。
太师冯祀虽是三代老臣,但毕竟到了黄土埋半截的年纪,朝堂上的号召力也逐渐低落下去。
而今,胡迁和元雷合二为一,将冯祀树为政敌,事事计较,处处针对,百官更是见风使舵,临阵倒戈。
原先坚不可摧的政治三角形,被胡太后一人亲手打破,冯祀孤立无援,备受压制,恐再难以为继。
如此,一切朝堂大事,几乎都成了宣光殿那位一声咳嗽的事情。
大魏,恐怕早已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怀里只会咿呀学舌的瑷儿,露出一抹怜爱的笑意。
还是有个孩子好。
有了孩子就有了活下去的盼头,有了孩子也有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有了孩子,哪怕听见再糟糕的事情,都会觉得没那么糟糕了。
瑷儿伸出粉嘟嘟的小巴掌,在我手臂上呼呼拍了两下,蹬了蹬腿,吱吱哇哇地叫了声,“nia、nia……”
我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肉脸,“我不是你娘,我是你姨。”
“来,叫姨。”
“yi、yi、yi……”
送走了华灵夫妇,我甚是疲累,许是从来没有养育过孩子的原因,只陪着瑷儿玩了一个下午,我便觉得浑身提不起劲。
喝过恋冬熬好的药,我便打算回房小憩,此时暮秋来报,说是驸马传的太医这就到了。
我强撑着打了个哈欠,点头让她领太医进来。
张太医拎着药箱进了门,佝偻着背向我请完安后,伸手搭在我的脉搏上。
他先是垂头沉默许久,再一脸欣喜若狂,最后又满面愁云。
情绪跌宕起伏,表情变幻莫测,让我禁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我小心问道:“张太医,可是有何异样?”
“殿下近来是否觉得身子不适?”
我回道:“大事也没有,只是倍感疲乏易累,特别是小腹那块儿,总是隐隐有些不畅快,也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哦,对了,近来时常觉得口中生津,光想吃些酸的,可真到了嘴边,又是半口都咽不下去。”
张太医捋了捋白花花的胡须,沉吟道:“之前老臣替殿下开的药方,最近可还有在吃?”
暮秋答道:“在吃呢,每日都按您的嘱咐小火慢熬一个时辰,一日三碗,一次也未曾少过。”
张太医点点头,又问:“此时,驸马爷可在府上?”
我不解道:“太医替我瞧病,问他做什么?”
张太医垂眉,支支吾吾半晌,不敢睁眼看我,我心里愈发打起鼓来。
我忽然想起来,在现代社会中,医生要是诊治出什么大病,不敢对病人说,就会问家属有没有跟来。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恐慌,急忙问道:“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张太医板着脸摇摇头,左右再不肯再吐出一个字来。
焦灼了许久,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是南水的声音,“知夏,驸马爷回来了,殿下可在房里?”
张太医听见驸马爷三个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爬起身,一溜烟便往门外去迎。
还没见刘起抬脚迈进屋里,就被冲出去的张太医拉着原地转了个圈,躲到廊下小声说话去了。
我止不住胡思乱想,若是真得了什么活不长的病,刘起是不是也会跟着一块儿瞒着我?
不过片刻,刘起送走了张太医,随着知夏进了屋。
他脱下身上的皮氅,抖落了身上的寒气,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
见我坐在床头闷闷不乐,他走过来半蹲下身子,握住我的手。
“殿下,臣要出趟远门,来去快些的话,约摸不过七日。”
他匆匆从外头赶回来,发间落了几枚晶莹的雪花,我想伸手去摘,只是刚一触碰便化作乌有。
我温声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笑道:“等臣回来,殿下便知晓了。”
我眼中露出一丝担忧,反复想起午时华灵说过的话,心里一阵没着没落的。
“启明,你能不能不去?”
他亦是没有直接回答我,转而道:“张太医说,先前的方子吃多了也不管用,今日会为殿下再开出新的方子,按照药方每日让暮秋和恋冬去熬便可。”
他再三避左右而言他,我顾不上过问自己的身子,急急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到底为何要去?”
他笑了笑,半仰着头看向我,目光如星河灿烂。
“我想给玉兰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他好死不死地卖起了关子。
“既然是惊喜,那得等我回来了才能说。”
我追问道,“你不说,我不安心。”
他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似是要给予我无尽的力量。
“我向玉兰保证,绝不做危险的事,玉兰只需安心在家等我就好。”
“还有呢?”
“还有……”
他眉间微蹙,如星辰般的瞳仁微微一转。
“还有照顾好自己。”
他替我捻好被角,在我额头吻了一下,道:“累了就睡会儿,晚些我再来陪你。”
我乖顺地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我听见刘起的声音,是刻意压抑过的音量,但我却听得异常清晰。
我不知他是在对什么人说话,只听见他格外严肃地命道:“我不在府里的这几日,切不可让殿下离府半步,不论何人来邀,都给我一律拦在门外,不得前往。”
“若有人来求见,只说殿下身子不适,需得好生静养,不可见客。”
“总之,天大的事都需等到我回来再说,此乃非常时期,若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定拿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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