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落幕，天际铺开无边的晚霞，橘光落满整座城市。
住院大楼下，筱寻淼站在温热的晚风里，有些无所适从。
她本想回动物园的宿舍住一晚，乔锦却劝她回去和容息谈一谈。
可当她告别乔家人下楼后，又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容息：【我有点事情要处理，最近不回来住，晚上记得把门锁好。】
遣词造句寻常得就好像上午的告白从未发生过一样。
筱寻淼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事，脑子里一时乱得很。
难道是她听了他的表白不仅无动于衷还跑得远远的，伤了他的自尊？
又或者是他想主动留出空间，缓和彼此之间的局促。
她握着手机，手心出了一层汗，点开聊天窗口编辑文字。
【什么时候回来？】
等等，万一他看到这句今晚就回来怎么办？她猛按删除键，整句删掉。
【早上我不是故意跑的。】
不行，这事不见面根本聊不成，不能这样发，删除。
最后她发了两个字：【好的】
筱寻淼没想到，容息说的“最近”，竟然最近了快一个月还没结束。
时间和距离，往往会冲淡难堪的记忆，反而把有些情绪拉扯得愈发深长。
那种想要再见到他的念头，不止一次在她心里出现。
但她又不好意思开口问他，只能憋着。
好在容息每天会用“吃了吗/睡得好吗/身体怎么样”三件套问候一下她，她也会主动分享几句日常。
两人通过网络不咸不淡地隔空交流，之前的尴尬倒像是被忘了一般。
筱寻淼偶尔会想，这样也不错。
*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七月底，蝉鸣声不绝于耳，洛城已是盛夏。
上班族们依旧是披着晨光匆匆赶往高耸入云的写字楼，天黑时分才钻出来，急不可耐冲进地铁站。在冷如冰窖的车厢里，他们终于能卸下劲，刷一刷这一整天的大事件。
这个晚上，每个人都刷到了那两条来自平安洛城的警情通报。
两个案件，一桩发生在春天，一桩发生在初夏。
人们深挖后意外地发现，这两件事中，竟都有同一个罪犯的身影。
曲楠的一系列动作，使得两桩本无关联的案件紧紧扣在了一起。
他以婚恋为名谋财不得，将受害者千里迢迢绑到洛城欲强迫对方做皮肉生意，却又被他人撞破，不得不四处逃窜。
心下耿耿于怀，又暗中盯上了受害者，试图打击报复。
得知对方现下在一家化形辅导班学习化形，曲楠趁夜潜入辅导班教室，翻箱倒柜好一通摸寻，收获一重大发现——辅导班的老板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熊猫。
曲楠流窜太久，两手空空，正是缺钱的时节。
好巧不巧，辅导班在云山村开了一处供学员练习的自然模拟考场。
他很快把报复一事抛到脑后，在心里琢磨起了别的打算。若是运气好，他指不定能设下陷阱逮住这只小熊猫，无论是卖皮毛还是卖**，都够他花上一阵了。
他在道上混得许久，辗转通过灰色人脉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海外某个贵族家庭为了扩充自家的后花园，出高价购置一批珍禽异兽，消息散布出去之后，国内各省市的盗猎分子都在暗中动了起来。
曲楠很快联系上洛城一个专做盗猎的团伙，成为了其中一员。
洛城打击盗猎力度极大，曲楠所在的盗猎团伙本沉寂许久，但购买方开出的价格实在太具备诱惑力，于是全员出动拾起了老本行。
曲楠具备一些反侦察意识，但不多。
他每次行动时都尽量做得隐蔽，为了避免使用交通工具时被摄像头拍到，选择化形成秃鹫飞行往返。
却没料到，他抓到的第一只豹猫是化形辅导班的学生。
他自认为“撞大运”抓到的小熊猫，实则是为了救出学生才选择“自投罗网”。
而站在她身后的，是使命必达的洛城警方。
小人行事以利为先，反因利而深陷囹圄，终不见天日。
上班族们拧着眉头反复观看这两条警情通报，捧着手机热血沸腾地打字发表议论，活生生将冰凉的地铁车厢拔高了几度。
网上的评论如海潮般卷席而来，很快，这件事被冲上了热搜。
甚至有几个博主第一时间开了直播，或义愤填膺指责曲楠的恶行，或冷静分析警方破案经过。
一个据说有内部消息的博主悄声透露，两桩案子成功破获，都和小熊猫化形辅导班的老板有关。
直播间的弹幕刷得飞快，有人质疑，有人好奇，有人震惊，有人后知后觉。
“化形我考了几次都不行，这老板什么水平能开班辅导别人？骗人的吧！”
“楼上的别太酸了，老板是小，熊，猫！会化形的小熊猫！”
“小熊猫化形辅导班？我那天路过东风大厦，正好拿过她家的传单！”
“啊我在东风大厦上班，我也拿过！这会传单还在我家呢！”
“什么？传单上写的是真的？天啊，主讲老师真的是小熊猫！”
“小熊猫不是天生很胆小吗，为什么她敢以身作饵啊，震惊！”
“我还收藏过她家的宣传帖子，本来以为是吹牛，收藏了准备等后续看笑话，没想到后续在这？？？笑话竟是我自己……”
还有人心念一动想加入：“接不接受外地的学生过来报名啊？有没有宿舍？”
这场直播被推到了乔锦的首页，她目瞪口呆地把直播回放发给筱寻淼。
【淼淼，你和你的辅导班，火了。】
……
筱寻淼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几天手机上会出现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来电和短信，都是试图找她辅导化形的人发的。
她通通不予回应，并新办了一张电话卡。
现在不是招生的时候，毕竟，离化形考试开考就剩一个月了。
而这段时间，容息不在，乔铭休养，陈清时工作很忙，只有祝以彤还每天过来教室自习。
比起下一学年还有没有人报名，她更关心第一批学生能不能顺利通过考试。
筱寻淼开始挨个私聊他们，问之前布置的学习任务是否完成，并将小测试题发过去，要求他们自行完成后回传。
更重要的是她想问问大家什么时候能去模拟考场练习实操。
警方对云山村盗猎现场的排查在半个月前已经结束，模拟考场可以继续投入使用了。
她一个一个问过去。
乔铭回得最快，他的最后一次康复治疗已经结束，随时都能重启化形练习。
而陈清时收到消息时，刚从队长办公室出来。
他的辞呈早在盗猎案结案后交了上去，领导却一直按兵不动，既没找他进行离职谈话，也没有驳回离职申请。
陈清时按捺不住，主动去问了这件事。
队长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那封辞呈，信封已被拆开，纸上写的内容多半已经看过了。
——信纸上写的是陈清时道心破碎的全过程。
队长将纸张抽出，撕了个粉碎：“多大点事，好好干/你的活去。”
陈清时欲言又止地离开，又听对方补充了一句：“真正偏私之人，往往无法意识到偏私。”
队长让他回去再想想，如果铁了心要走，回头换个理由再交一份辞呈，他不会再拦着。
陈清时心绪万千，回到办公桌前，盯着和筱寻淼的对话框发呆。
他们很少私聊，屈指可数的几次对话，也都和化形辅导有关。
这一次她发来的消息，也不例外。
而这段文字往上的界面，全是一个月前的雨夜，她发来的自荐为饵的消息。
他到最后也没回复。
筱寻淼没有再提及那件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是故意没回，或许还会以为他是因为忙才没有看见。
事过境迁，此时再来反馈之前的消息已经毫无必要。
陈清时经此一事也愈发体会到，他离筱寻淼，实则很远。
——在他选择不回复消息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走近她的勇气。
有些事就像逆水行舟，就算他勉力维持着小舟没有后退，也总有人激流勇进，先一步到达了更远的位置。
他不得不承认，容息比他更适合待在筱寻淼身边。
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后，陈清时想，辞呈，大抵是不必再提交了。
【收到，周末见。】他回复道。
*
收到其他人的回复后，筱寻淼才点开和容息的对话框。
她把刚刚给别人发的那段话复制过来，刚按下发送键，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措辞是不是太严肃了点？他一看就会发现是群发吧。
她立刻撤回了消息，没想到对方秒回。
【我都看到了，怎么还撤回？】
而且他还过目不忘，逐条逐项回复过来。
——每天都有看笔记，理论没忘，实操每天练习半个小时。
——试卷的文件，你发我，我晚点做。
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他没有回复。
筱寻淼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他回，屏幕上甚至连个“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
她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抱着手机走了两圈，把试卷文件传了过去。
容息回：【好的。】
筱寻淼深吸一口气，心里瞬间冒起一团火。
为什么对她最后一个问题视而不见！
手比脑子的动作更快，一个语音电话直接打过去。
容息很快接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他开口问：“怎么了？”
男人清冽的嗓音通过听筒传来，更是带了几分磁性。
许久没和他说过话的筱寻淼又一次被他的声线惊艳，耳朵立刻红成一片，热意从后往前蔓延，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含糊不清地敷衍：“点错了。”
“哦，这样啊。”
容息停顿片刻，慢吞吞地说：“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要问我。”
筱寻淼清了清嗓子，把自己从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中拽出来，郑重其事地问：“那个，马上要考试了。”
“唔，我知道的。”
筱寻淼：“……” 知道，然后呢？
她冷哼一声，咬着唇固执地不肯再开口。
电话那头的人轻笑了一下，安抚道：“好啦，我明天就回来。”
筱寻淼眼睛一亮，但仍嘴硬：“……随便你。”
“你说随便的话，那我今晚回来？”
筱寻淼的心忽然开始狂跳，说话也磕磕巴巴：“什……什么，不是，不是说明天吗，怎么又今晚，我——”
——我还没准备好啊！
后半句话被她及时刹车吞进胃里。
还好他又及时改口：“逗你的。”
电话那头，容息嘴角微微上扬，顺手撩开窗帘看向窗外混沌的夜色。
“明天，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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