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唯宁转过头，满眼疑惑望过去，解释的话语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她看清对面人的脸，语气里沾上一丝惊讶：“方骋？”
月亮隐在天际，偶有裹着秋意的山风袭来，树叶摩梭沙沙作响，高唯宁忽地打了个寒颤，背后的汗都悄无声息凝固起来。
她缓缓走近，发现方骋面容布满哀戚之色，眼中的留恋比夜色还浓。许是她认出了他，方骋眸中带着丝不可置信：“你怎么在这？”
“我来爬山，对了，你刚刚是在叫我吗？”高唯宁四下张望，周围除了他们两个人，再无他人。
方骋神色有丝慌乱，带点自嘲的语气：“不是，是我认错了。”他喊出口的那瞬间竟然真的以为是她回来了，细想又觉荒唐，凡人怎能死而复生。
何况乐之早已走了近千年。
高唯宁没察觉到方骋细微的情绪变化，她现在的心思都在高衍身上，既然这里也没有，那会在哪？她看向方骋，语气颇着急：“你也是来爬山的吗？你熟悉这里的路吗？我们找不到上山的路，我表弟也不知道去哪了，就在前面索道标志牌的地方，我们走丢了。”
方骋被她拉回思绪，看着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怎么也冷不下来，他安慰高唯宁：“你别着急，上山的路到这就前面一条，我带你去找。”
两人回到大道上，到刚刚俩姐弟休息的地方，果不其然看见高衍从前方一个小道中蹿出来，高唯宁猛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看手机？我差点以为你丢了。”
高衍被打得肩膀发麻，他使劲搓着：“我找路去了呀，手机在兜里，我一个成年人，能丢到哪里去。”
高衍同样在陵市上大学，不过比高唯宁小两届，今年暑假刚入大一。
高唯宁斜了他一眼：“怕你被山上野猪拱上树。”转过头又和颜悦色对方骋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上山就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就好了。”他抬头看了眼灰青色的天，“你们要快点了，不然可能赶不上日出。”
“啊？你不是来爬山的吗？”
方骋被高唯宁问懵，他读出高唯宁话里的期待，盯着她微微出汗的鼻尖，低下头：“是的。”
“那一起走吧！”俩姐弟早已储存好体力，蓄势待发跑到台阶入口，女孩回头催促还站在原地的方骋。
他看着满脸笑意的高唯宁，似乎穿越时空，回到儿时，他顿了顿，迈出步子跟上两人。
转眼假期结束，周清闻在家足足躺了七天，赖到吃完晚饭才开始慢吞吞收拾行李，还不忘实施国际惯例——将家里能带走的零食都扫荡一空。
扒拉着柜子里零食时脑子里又想到方聿木家里那一冰箱的东西，周清闻顿了顿，将柜子里的手收回。
算了，那冰箱里的起码够吃一个月呢。
她拖着行李到方聿木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周清闻关上院子的大门，朝房子里望了一眼。
黑漆漆的，屋里一点灯都没开。
八成方聿木不在家，她心想着，扫了指纹进入客厅，带着箱子她不高兴爬楼，拐到楼梯左边，按了上行的电梯进去。
方聿木的住宅加上地下有三层，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使用率并不高，周清闻想起第一天在这里过夜时的忐忑心情，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夜才睡着。
不知道方聿木那天有没有休息好。
她这样想着，发觉电梯没动，才发现自己进去了没按楼层，正准备按下2层键时，电梯显示向下行。
负一层？周清闻眉头一挑，说明地下室有人按了电梯。
负一层的电梯是只上不下的，方聿木之前特意和她交代过，她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负一层，她猜想，要不刷卡要不就是房子里其他地方另有楼梯直通地下。
电梯门缓缓打开，面前并没有如意料之中出现人。
周清闻有些诧异，她本以为开门会看见方聿木。地下室冰凉的气味袭近鼻腔，她抬头，看见四周都是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东西。
像是杂物间但一切东西显然是经过人精心摆放的，因为每排架子中间只有一个射灯，周清闻看不真切，她小心翼翼出了电梯，试探性出了声：“方作家？”
直到她的声音消失在层层书架中，也没人回应。地下室极安静，仿佛可以听到灰尘散落的声音。
左边是到顶的书架，右侧则有一条小道，两旁都是木质的书架，周清闻粗略扫了一眼，基本都放满了书。
“你怎么来了？”一道声音从周清闻耳边扫过，她下意识叫了一声，弹回电梯里。
方聿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抱着一摞书，戴着口罩，露出一对深邃眉眼。他看到周清闻的受惊模样，问了一声：“你没事吧？”说着腾出一只手拦住电梯门。
她当然有事！在这个阴森地下室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在你耳边吹气，谁会没有事，她甚至觉得方聿木在口罩下八成是在嘲笑她，他刚刚低头笑得卧蚕都比眼睛大了。
但她只敢在心里吐槽，拍了拍狂跳的心脏，周清闻咽了咽口水：“没事，我刚刚在电梯里想上去的，发现没按楼层所以它就……”
怕方聿木误会，她向他解释自己并非故意擅闯他的地方。
“没事。”电梯是方聿木按的，按完想起还有书没拿，便又折回去拿书，没想到周清闻在电梯里。他解释完，两人又陷入沉默之中。
“来都来了，要不我带你转转？”周清闻正打算借口上楼打破这股沉寂，没料到方聿木开了口，还是典型的“来都来了”，她思考了一会，觉得不转又有点可惜，毕竟她刚刚似乎看到了很多只有在课本上才看到的古籍。
于是她应了声好，将行李箱放在电梯里，跟着方聿木往里走。
里面比周清闻想象中的大，两侧都是书架，木架侧面还有具体的年代分类，她粗略扫了眼，大多都是北宋初年到元末，千百年的历史在她面前略过，周清闻喉头发紧，惊讶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这些都是你的收藏吗？”
“不算是，大多都是我之前科考读的。”地下室的尽头是一张巨大的木桌，方聿木将怀里的书籍放在桌上，开了台灯，从抽屉里拿出金丝眼镜戴上。
“科……科考？”周清闻脑海里飞速计算着科考制度距离现在的时间，她知道他不是人类，但没想到他起码活了上千年。
星你应该找他去拍摄。
周清闻腿有些发软，她往后挪了几步，靠在书架上，声音有些发颤：“那您今年多少岁了？”话说出口，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用了尊称。
方聿木听出她语气中的恭敬，强收了笑意，吐出一串数字：“九百九十九。”
周清闻差点没跪在地上。她张着嘴，惊吓之余更多的是惊叹和好奇，他是如何活了近千年的？物换星移春去秋来，他究竟是怎么度过这漫长时光的？
方聿木似乎对周清闻的反映司空见惯，并没有太多关注，低着头将那些拿出来的书小心摊平在桌上。
那副处变不惊淡然自若的姿态落在周清闻眼中，她看着方聿木年轻的面庞，高挺的身姿因为弯腰而微微弓起，白色衬衫映出背部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和窄腰轮廓，长袖挽在手肘下处，青筋蜿蜒，手臂上肌肉线条起伏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壮，少一分纤瘦。
这副皮囊看着只有二十七八的年龄，实在难以想象他承载着近千年的灵魂。
她盯着方聿木的动作，脑海里生出奇怪的念头，这便是他最初修炼成人的模样吗？会不会是……
小时读的聊斋志异等画皮夺舍的故事在她脑子里疯狂放映。
她心中猜忌意味太浓，偏是自己想的自己还害怕起来，这丰富的情感变化引得方聿木抬起头，镜片光线折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语气幽幽道：“我自成人形，就是这副模样，那些易容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暂时的。”
被一语戳破心中所想，周清闻有些尴尬，亏得自己先前还特意提醒自己在他面前要谨言慎行，她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揣测，只是一些故事和影视剧里面的刻板形象让我……冒犯到您，对不起。”
女生的道歉让方聿木有些意外，他已然习惯了世人对他的恶意，那些乍然变色的面孔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类情绪，那就是厌恶与讨厌，似乎人类排异是理所应当，所以无丝毫愧色。
他停了手上动作，看着周清闻拘束又小心的目光，心里竟微微泛着苦，方聿木移开视线，喉咙发涩：“没关系。”
周清闻微微松了口气，见方聿木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忙，不好再打扰，和他说了一声就打算原路返回上电梯了。
“周清闻”
方聿木很少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上次叫她大名好像还是在方作家的时候。周清闻转过身，“怎么了？”
“你写东西需要古籍资料的，可以到这里找。旁边的楼梯往上是书房，三楼也是通的。”
“但翻找的时候记得小心，大部分书都很旧了。”
这偌大的藏书阁常年也只有方聿木一个人而已，他看出周清闻眼底的向往，也乐意给她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周清闻听到他说完眉眼飞动，语气雀跃：“真的？！”
方聿木点了点头。
周清闻意外又惊喜，她笑眯眯地向书桌前的人道谢后飞也似的在书架间穿梭，先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她边往回走边感叹着，这里的书随便拿出去一本都属于古董了，财务自由也许就是近乎长寿的附带条件吧，近乎长寿……想到这，她不自觉回头看了眼坐在桌前腰背板正的方聿木，心绪涌动，周清闻忽然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这千年，他都是怎么过的？不过转念一想，近乎长寿又财务自由的人生…应该或许，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爽吧？
她看着方聿木握着毛笔，在仔细誊抄古籍的内容，生出一股想把这些问题问出口的冲动，但原地站定良久，还是转头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闭，光源被切断，方聿木才缓缓抬起头，女孩内心汹涌的情绪将他包裹，其中的好奇他并不陌生，几百年来很多人都对他产生过好奇，他们或是好奇他如何长寿，或是好奇他如何能感知到他人情绪，或是好奇他拥有法力，最终目的只是想据这些能力为己有，再无其他。
像是块掺杂棉絮的玉料，纵使是一丝那样邪恶的念头，方聿木也能捕捉到。
但他在周清闻身上没看到。
她的所有想法几乎都写在脸上，她是那样坦率，又或者叫莽直。但也比那些九曲心肠的人要好得多，所以他才能看透她心中那些奇怪想法，说实话他刚刚并不觉被冒犯，只觉得她怎么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思维跳跃。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如同周清闻流转在书架间不经意飞扬的鹅黄色裙角，明媚又生动。
啧，方聿木，你有点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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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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