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的茶棚避了会雨,许行舟硬是哄着费了好大一阵劲才将傻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等若干事情给问清楚。
原来,此人名作顾霁华,年二十,随姑母一家居拂柳巷楚府。
听茶棚里眼熟顾霁华的客人说,他是七八岁的时候生了场高热,脑子才开始不灵光的。
顾霁华兴致恹恹地捏着筷子戳着碟子里的五香糕,歪着头鼓囊着腮帮子,他拍了拍腰间的犀角玉腰带夸耀到。
“我姑父可有钱了,拂柳巷大半的房子他腰上都揣的有钥匙。里面住的人对他恭敬地很,也听话,每个月都要拿着银子到我们府里来,简直是比奉神仙还勤。”
“来一个人,交了银子,姑父便在簿子上勾一笔。”他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也画了一个钩。
“姑父简直是神通广大,什么人都认识,我可太崇拜他了!方才哪位凶巴巴的捕快也经常来我们家喝酒。”他眼神放光,掰扯着手指说着。
“还有老乌龟林县丞,还有些做生意胡人...”他歪着头看着茶棚的顶棚,楞了好久,然后对上许行舟的目光,面上绽出一傻笑,“还有我就记不清了。”
姓楚的豪绅,居住寸土寸金的拂柳巷,有钱,与官府的人和胡人有密切往来。
楚修鸿这个名字顿时便跳跃在了许行舟眼前。
“你姑父可是楚修鸿?”许行舟不疾不徐地问道。
嘴唇微张目光呆滞的顾霁华先是愣住,继而点头如捣蒜,最后却是挠着脑门不确定地回答到。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雨歇住了,茶棚的店家提着壶嘴冒着白丝丝热气的茶壶来续水,并好心建议许行舟发个善心将顾霁华送归家去。
许行舟朝店家点点头。
他是正有此意。
“正好,我们要往你家去一趟,你便搭我们的马车回去吧。”拿定主意后的许行舟轻敲在桌案上的食指蓦地收拢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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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来门,快开门!坏女人快来开门,公子回来了。”顾霁华奋力地拍打着门扉。
他叉腰挺背站在阔大的门口,扯着嗓子叫喊了好一会也不见阍者来开门。
徐松溪蹙着眉头将许行舟拉至一旁,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轻嘶了一声。
“这哥们儿可是脑子不灵光啊,可不得带错了地方?”他哎哟了一声,“到时候可就尴尬了。”
许行舟回首,并指着门匾上明赫赫的‘楚府’二字示意徐松溪。
端着下巴摩挲,徐松溪很是疑惑。
“没道理啊。楚家在折月县置了不少的实业,这些年又与胡人有生意往来。按理说啊,这家大业大的,便是现下饭点儿了,也不至于没个换班的阍者。”
努着下巴指了指顾霁华,他说到,“便将这身娇体贵的表公子这么晾着?还是说...”
徐松溪压低了声音,“家里的仆人得了主人的意思,不再欢迎这位表公子了?”
看了眼黯淡的天色,许行舟思及亟待处理的公务,心头开始敦促起自己来。
他看了眼朱门,说到,“我去吧。”
敛起袖袍,许行舟叩门的手尚未落到厚重的门牖上,便有女子烦躁的骂咧声从门缝里蹦了出来。
带着脾气似的,门卷着冷风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张满是怒意的刻薄面容来。
是个女使。
不过看着通身的用度,当是主人不薄待,在府内有些地位的。
顾霁华冲了上来,腰间一使劲,将许行舟挤到了一旁去。
他指着女使的鼻尖,生气地质问到,“坏女人,又想把我关在外头是吧。”
冷静下来的女使脸上的怒意早被风吹散了,而下她面带笑意,柔声说到,“表公子说的什么话。奴是前些日子将脚给扭了,行动自是缓了些。”
她回头看向阍者空荡荡的座位,恶狠狠地说到,“可生要向主君禀报好些整治这些刁仆了,竟敢不把我们表公子放在心头惦记。想是大娘子掌家时因循怠惰惯了,可是要领些板子才晓得老实了。”
“你少来,五日前明明是你拿着扫帚将我扫出来的。”顾霁华揉着自己的肉墩子当场便将女使的谎言戳穿,“你踹我这一脚,本公子可还记得呢。”
出来应门的长女使开门的时候打眼便将站在一行人最末,面戴半扇黄金面具,分外扎眼的许行舟给认了出来。
而下,她敛着门的双手显露的意思,非但不迎,反倒有几分抗拒。
“几位官爷见笑了,我家公子...”方才顾霁华一席话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见她用食指指着自己脑袋凌空画了几个圈,“料想你们也看的出来。”
许行舟抿唇微笑回应,“无妨。”
作了一礼,女使抬眼看天色,尴尬地笑了下,略带歉意地说到,“怕是不赶巧了许县令,老夫人昨儿个约了相好的老友往珈蓝山寺礼佛,眼下怕是赶不回来。大官人今晨便早早地出门与胡人议生意去了,也未留个准信说几时归家。”
她双手端在腰间面带微笑,语气淡定,“大娘子且病着,好些日子未下过床了,小娘子和小郎君才上几年私塾。而今家中尚得我省事些,况又粗手笨脚的,怕是难得将几位贵人招待适宜。”
说着,她便扯着顾霁华的衣袖将他往院内拽。
一把撇开女使的手,顾霁华的脸上写满了生气。
他双手把持在腰间,浓眉横起,咬牙恨齿地说到,“我是公子,他们是我的朋友。”
见女使丝毫不动容,他便不知倦地重复着。
很难看不出,这家子,便是一个稍有地位些的奴仆都不将这位智力显弱的正经主子放在眼里。
顾霁华没了辙,直接将袍子一撩,一屁股往地上踏去,抽扯着两条腿撒起横泼来。
长女使面露难色,与姗姗来迟地管家面面相觑了好一阵。
终还是妥协了,他们稍不情愿地将许行舟几人给请了进来。
入门前,抬眼看向了金粉阴刻的阔气门匾,许行舟的凤眸微微上扬。
他觉得,宅子里面的人越是不落落大方地坦诚相待,说明这里面蕴藏着愈发多值得探究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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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的宅院甚大,穿过了好几条廊道才看看走入西跨院。沿途的阶下密植着名贵的花卉疏桐,嫣然碧玉上凝着新降的滢澈雨露,在舒爽的凉风中静谧摇曳。
“哪边便是兽园了,我家主君有狩猎的雅癖,又落了个好强争胜的脾性。故在家中专门置了出兽园来豢养猞猁骏马。”大女使妙以指着不远处传出兽鸣的园子说到。
许行舟觉察的出来,妙以作为一介女使,却是对当家的主君,事无大小具是了解。
他循着妙以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里面驯兽的昆仑奴的身影他不禁多落了几眼。
白手起家的楚修鸿在折月县名不虚传的家大业大,许行舟此一行算是见识到了。
心里密密织了张疑网的许行舟亦是愈发好奇妙以和楚家的关系了。
许行舟眼尾上挑的凤眸凝着妙以的背影开始缓缓眯起。
论年岁资辈以及谈吐待人,都当是楚府里面的管家来接待许行舟这号人物。
可偏偏这位管家在甫过了照花壁旁的游廊便与许行舟借事辞了别。
他在府中的位分明明高于妙以这一号女使,两人对话的语气中,管家甚至带着几分恭敬,就连嘱托她招待当该注意的细则也丝毫没有上下级吩咐的意思。
旁的便是廊庑下穿行过打照面的仆婢见到领头的妙以无一不敛起舒展的容态,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安后便匆匆离开了。
在许行舟眼中,处在妙以面前的这些人拘谨地活像不安的鹌鹑。
身出开封府的许行舟,是个标致的世家贵公子。不说阅人无数,大小场面他自小也见过不少了。
奇怪的便是。
即便是家生婢,与主人有过命的交情,也不至罔顾无人在府中拥这般仗势。更甚尊卑不顾,对于顾霁华这样的正经主子不怵且满满敷衍。
若说宅邸里面能赋予她如此大的胆量和权利的怕也只有楚府的主君楚修鸿了。
许行舟不免开始怀疑起妙以和楚修鸿的关系来。
怕不是那么纯粹了。
许行舟轻笑,“管家敢如此放心的将招待的事宜交由妙以姑娘一人全权负责,足以见他对你素日将府内事宜操持的熟稔得体的肯定呐。若是府内的女使都如妙以姑娘般冰雪巧慧,你家大娘子怕是要省心不少呢。”
府中的事情配得用‘操持’二字,从来只有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很明显,他话中夹话。
倒是要看看妙以接不接了。
妙以面不改色,平静地说到,“许县令过誉了,奴不过是忠主人之托,尽主人之事罢了。”
把玩着草织的跳蛙的顾霁华赶忙抬起头了抢了话,嬉皮笑脸地说到,“妙以别的不说,可是将姑父的事宜操持地很好呢。”他故意将操持二字咬的很重。
妙以突然转过身来,柳叶眉倒横目光带着冷厉的警告看向顾霁华。
直吓得顾霁华躲向了许行舟身后。
得到许行舟高拔身形庇佑的顾霁华从他身后弹出半张脸来,却是不罢休对着妙以作了个滑稽讨打的鬼脸。
他吐着舌头啰啰作声,“妙以就这么不敢让许县令赞赏了吗?我可是撞见好几次你半夜摸进姑父的书房,翌日都不见你出来。”
“可辛苦的你更深露重的还要替姑父研磨奉纸,身子骨顶得住吗?”
“你胡说!!!”妙以红着眼包着泪水,气急地一跺脚。
“我可没胡说。我家大妹妹也晓得...”提到‘大妹妹’的时候,顾霁华的语气明显有些沮丧,“若是她现在在家,便可让她来做个证。本公子可不是谄胡言的傻子呢。”
妙以将嘴唇咬得发白,扬起手来,脚尖先前动了两步。
不知是吓唬顾霁华还是真有动手的意思。
最后还是许行舟作了这个和事佬。
揉着顾霁华抵在自己腰间的头,许行舟微笑着目光澄然地看向妙以打圆场,“他就是个孩子,妙以姑娘莫要介怀。待你主君回来,好生教育便是了。”
妙以的语气比她的面色还要冷硬,“我才不与傻子计较。”
许行舟本是想踢出个马球,便看妙以接不接,顺势套她的口话的。
未想却被顾霁华横插的一嘴给和了稀泥。
好在也是有意外之获。
顾霁华口中的‘大妹妹’便是许行舟册子上未排查到的哪一位走失少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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