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
天空、穹顶，覆盖在所有人上方的庞然大物，乌云般令人压抑，却又氧气般令人依赖。
它是一道看不见的钢铁帷幕，所有人都被它圈养并估价。
如同“实业资本”这一概念实体化的存在就是天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阴谋论、看着是阴谋论的事实都可以指向它，就好像只要它消失了，世界就会突然太平。
当然不会。
但现在的几乎所有问题都与它有牵扯，倒也不假。
沈蓝调整坐标轴，观察那些复杂的曲线。他不是学医的，但至少信息素这方面，他能一眼就看出不对：“合成过度，穿刺提取中加速了人体自有的信息素合成。得用抑制剂临时处理，然后去医院。”
“可以吗？”陆羊车小声问，“我们的项目不是也和天穹有关？”
沈蓝从他哥哥身边直起身，意外地上下打量陆羊车。陆羊车战战兢兢地回视，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你对着你哥的命谈这个？”
“泄露了天穹的秘密不是更惨吗？”
沈蓝嘴角扭了扭，像被当胸一拳打懵了：“……也是。”
石北安已经翻出了抑制剂。这东西就是最基础的情期抑制剂，大多数Alpha和Omega身边常备，家里没有才不正常。他给病人吃了药，一转头，就看见那边尴尬的气氛：沈蓝看着墙，陆羊车看着地板。
“行啦。这样去医院也没事吧？反正穿刺这东西……”瞒不住的。这么大范围的问题不可能瞒住，只不过是天穹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无视了这一切。左右也不过像沈蓝说的，站出来说一句“天穹自己也没想到”就能解决问题。
石北安眼前又浮现那些媒体通稿，什么有利健康、最新科技产物、穿刺之后一身轻松之类的——信息素分泌少许过度时，人会反而更精神，难怪一身轻松。
沈蓝没吭声。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陷进肉里，留下明显的白痕。
“沈先生？”陆羊车小心翼翼地叫他，“可以吗？”
沈蓝看向石北安，后者静静望着他。他从黑色的眼里读出一句话：你今天别想拦着我送受害者就医。
“……还能怎么办。”
石北安立刻打电话给秘书，不到三分钟后，他们就靠着飞行器风驰电掣进了医院，再过三分钟，陆羊车的哥哥已经安稳地躺在了病床上。
医生还是那个给石北安治信息素失调的医生，他迅速给病人做了一堆检测，得出一个和沈蓝相差不大的结论：用抑制剂保守治疗，输液防止脱水，住院观察。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天穹的穿刺具体步骤有哪些，只能先按外伤导致的合成失控治疗。”医生没叫护士，自己送他们去病房，一边写床头卡一边叹息，“要是知道具体做什么还好一点……要不然，就算是单纯的外伤，死亡率也在一半以上。”
石北安立刻看向沈蓝。
沈蓝还是在看墙。
“沈蓝？”
“我不想去。”
石北安抓住他的手腕。沈蓝往回拽，但没用多大力气，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拉扯。
陆羊车没看他们，自顾自地坐在哥哥身边，垂着头。
病房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
然后，一种奇怪的“嗬嗬”声打破了沉默。
躺在床上的病人用力仰起头，发出细弱的呼气声。嘈杂的气流里，勉强能辨认出几个音节。
石北安侧过头，仔细倾听。房间里显得更加安静，只有那个微弱的声音在回荡。
“救、救……不想……死……”
血从病人的口鼻涌出，发出粘稠的气泡破裂声。
沈蓝转头就走。
石北安跟着他，看他越走越快，直到转过拐角、冲进医院的应急楼梯，躲进无人的阴影里，才忽然停下脚步，大口地喘气。他蹲下来，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捂住耳朵。
石北安知道有什么在他耳边回荡。
石北安自己也一样。
他在沈蓝面前单膝跪下，按住对方的肩膀。沈蓝不肯抬头，固执地将脸埋在双膝间。
“蓝蓝。”
“别这么叫我。”
“那我该怎么叫你？沈先生？舅舅赚黑钱，自己花舅舅的钱，但并没有责任的沈先生？”石北安压低声音，毫不克制自己的嘲讽，“什么都不想做的沈先生？”
沈蓝一头撞向他，撞得他鼻子一痛。
“还不错。”他咧了咧嘴，“你这力气能花在更愿意听你说话的人身上吗？比如天穹的人？……我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能指望事情自己解决。还是说，你在等人死？”
沈蓝打了个寒战。他好像确实觉得如果事情能自己解决就好了；但是，他也有足够的理智知道，就算解决了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
“我陪你去？”
“你去干什么。生怕天穹注意不到你吗……”
“我猜我已经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上下不来了。”石北安故作轻松，“只能求你保一下我公司的无辜员工了。”
沈蓝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我陪你去吧。”石北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温和，即使他心里也没底，“我和你一起，你做得到的，对吧？”
沈蓝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踏入过天穹的公司大门。
天穹的装潢并不豪华，但严谨：一种抬头看不到缝隙的严谨。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一体的，到处一片纯白，一丝污迹都没有。地板倒是普通的大理石地板，不过沈蓝知道，这仅限于普通走廊，一旦进入生产车间，连地板都会变成一体，所有工人都要穿着防护服，从头到脚与外界隔离，一丝灰尘都不能带上传送带。
天穹的生产车间就像一个与外部隔离的世界。
沈蓝闭了闭眼。他在天穹公司门前握紧石北安的手，深呼吸，慢慢松开。
“蓝蓝——”
“我没事。我得……自己进去。我……”沈蓝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能在这等我一会吗？”
石北安知道他有事想藏。不过沈蓝藏的事也不多这一件，他摊摊手，示意沈蓝自便。
沈蓝像被押入刑场般艰难地蹭进天穹浅白色的光幕门，单向光幕很好地挡住了内部的景色。
不到五分钟后，他面色如常地走出来，将一套流程图拍在石北安手里。
石北安的惊讶更多在于“天穹怎么会把这玩意弄成纸质文件，电子化多久了你们怎么还在用纸”。
而不是沈蓝怎么办到的。
沈蓝一言不发地推他上飞行器驾驶位：“会开吗？”
“摔不死。能在网上传吗？”石北安指的是拍张照片发给医生。沈蓝默默点了点头，睫毛低垂着。
石北安迅速发送图片，顺手揉了一把沈蓝的脑袋：“还好吗，蓝蓝？”
“你一定要这么叫我吗？”
“那我该怎么叫？”
沈蓝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面色苍白，嘴紧紧抿着。
石北安没启动飞行器。他握住沈蓝的手，将对方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再死死握住，直到对方疼得倒吸一口气。
“你很不安。”
“我有什么办法！我——”沈蓝抖了抖，“……好吧，我有。”
“打算什么时候去说服你舅舅？”
“……”沈蓝又不出声了。他显得有些疲惫，但石北安知道，有些人必须得稍微压一压、推一把。沈蓝并不缺少行动的力量，但沈蓝的怜悯与良知不足以为他提供行动的理由。
……沈蓝对普通的受害者抱有逃避式的漠视。
“顺便一说，”石北安镇定地扔下新的炸弹，“我刚收到消息，我被起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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