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蓝的实验室回来后，石北安就没什么好脸色。
石岩集团明确拒绝了白土营销的提议，但很明显，他对天穹毫无办法。明知道这么大的不干人事的公司就在那，但……但就在那呗，他能怎样，他还能现在拎着枪去找出主犯来毙一毙吗。
除了开个内部员工会，三令五申自己的员工不要接受穿刺，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一直很清楚，现在涉黑的公司越来越多、不干人事的也越来越多，他也一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保护自己的企业、自己的员工，至于更多的，他有心无力。
他熟悉“有心无力”。那是一种在孤儿院里，看到大孩子抢别人的食物，知道孤儿院的老师懒得管，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甚至知道只要安慰受害者就会成为受害者，于是只能躲在一边的有心无力。
孤儿院的孩子和其他人一样享受十二年义务教育。学校的老师教他们，这个世界上有正义，有道德、廉耻、公正以及众多略高于法律的行事标准，但学校的老师不能管孤儿院里的孩子，只能听他讲述，叹气，隔着网络授课的显示屏，告诉他：“不是你的错。”
那时候，他知道学校的老师也有心无力。
很多人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缝补自己的生活，哪还能帮得了别人？
那么，当时的石北安想，至少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他做不到挺身而出，但至少不能欺压他人。
只是，现在的环境总给他一种绝望的感觉：北区的战事越来越急，帝国高层将目光集中在战场，军管和战火导致交通不便，积压货品的北区工厂只能降价销售，北区外却供应链断裂到价格虚高，黑市应运发展，从最开始的瞒过军管运货到与大量公司勾结，直到成为正常商场的影子。
太多公司沾染了黑市。于是他们彼此手握把柄，利益关系越发牢靠，石岩也就越发格格不入。
为什么你无动于衷？是为了某一天把我们所有人告上法庭、赢家通吃吗？你太干净，我们没办法信任你。
他知道这迟早要成为石岩的阻碍。
一条路是赚现在的钱，卖现在的良心，要么一飞冲天，要么提心吊胆等待清算；一条路是安稳地苦苦挣扎，并且往往会倒在黎明前。他清楚——他始终清楚。
为了不倒在黎明前，总要做很多准备。
比如沈蓝。
比如……
“看什么，”沈蓝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有问题？”
石北安转头看看窗户。
如果沈蓝是从门进来的，那当然没问题，但如果他开着个人飞行器悬在十楼门外敲你窗户，那问题就有点大了。
“没什么，觉得你的个人飞行器还不错。”
“‘蜂鸟’。地球的一种生物，擅长空中悬停。”沈蓝随口回答，“你喜欢？”
“我不太喜欢用这种方式‘敲门’。”石北安懒得纠结一台没见过的飞行器，反正沈蓝身上没见过的东西有点多，“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出实验室。”
“我是来看实验室的。”
石北安：“……”
是的，他是说了要给沈蓝搞个实验室。
但这东西不是那么随便的，别的不说，有些精密的设备娇贵到大型飞行器路过的震动都会影响结果，所以从选址到器材都要小心再小心。虽说他没打算准备太离谱的器材，但想一周变出个实验室，还是有点……
“你有计划吗？”他反问沈蓝，没想到对方一点头：“在云湾区。”
云湾离这边不远，飞行器顶多三分钟，但那边有海城市唯一的天穹制药的工厂。
“……你打算贴着天穹的实验室？”
“嗯。”
“感觉有点……”挑衅。石北安总觉得这不像什么正经人干的事，可惜沈蓝也没当过正经人：“不信天穹的选址还能信什么？建材公司吗？”
石北安无言以对。
“直接买他们隔壁就行。”沈蓝完全是打探好才来的态度，“另外，我带你过去看看员工。”
“员工……”
“你不是让我自己选么？”
石北安算是见识了沈蓝的效率。也不知是靠人脉还是什么，反正，他们到那个选址时，研究员们已经在收拾东西了。石北安注意到之前那个送东西的小Omega也在这里，一群Alpha和Beta间，他矮得格格不入，踮着脚才能放好柜子深处的药剂。注意到他们两个，Omega耳朵忽然一红，别过头，躲着他们走。
“蓝哥，”叫格卡伯的Alpha也在，“如何？”
“沈蓝。”
“行行……对了，”格卡伯抬手勾住沈蓝的肩膀，“我早就想问了，这谁啊？”
沈蓝转头看看石北安。
石北安盯着那只搭在沈蓝肩头的手。
“是老板。”
“哦，是——啊？！”
“我老板。”沈蓝拍开格卡伯的手，“石岩集团的石北安。这实验室是石岩集团名下的。”
一屋子研究员忽然齐刷刷转头看石北安，看得后者发慌。
“都认识老板了吗？认识了就接着干活。”
一屋子研究员又齐刷刷转回头，弄得石北安更慌了：“他们没事吧？”
“没什么，”沈蓝，“人总是会怕老板的。”
“我觉得我的员工没这么夸张……”
“搞科研的总是更恐惧社交一点。”沈蓝继续找理由。
“你也是搞科研的吧？”
“其实我也社恐。”沈蓝睁眼说瞎话，“所以我找的人更社恐。”
石北安看看旁边的Alpha，看看那只动不动就往沈蓝身上扒拉的手，再看看面前这个被传了七年黄谣的沈蓝，满脸都写着怀疑。
“你很在意他？”
“……我没打算对你的交际圈指手画脚。”
“所以在意吗？”
石北安又看了一眼Alpha，后者似笑非笑地看回来。
“我们不熟。”
“也不用多熟。”沈蓝拽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头，整个人往石北安臂弯里倒，“满意了吗？……嗤。放心，他之后就走。”
“没必要。我说了，那是你的交际——”
“他是军校的。之后就去北区报到了，你要是想知道北边的情况，联系他就行。”
石北安一愣。
臂弯里的人抬起头，注视他的眼睛。依旧是无表情的脸，分不出是在关心还是嘲笑。
他忽然哽住了。
“……谢谢。”
“顺手而已。”沈蓝松开他，警告般看了一眼格卡伯，Alpha撇嘴，一副不服管的样子，但还是乖乖和石北安换了个人终端号。
石北安忍不住又多看这个Alpha几眼，对方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有点担心这人给他虚假情报了。
沈蓝找的人都很有特点，特点就是要么看着特别靠谱，要么看着特别离谱。
比如那个小Omega。
他干活很利索，就是心思明显不在工作上，每次石北安稍微靠近那边，他就会慌乱地抬眼，再往旁边缩缩，看着有点可怜。石北安随口道：“你按什么标准找的人？”
“好用。”沈蓝顿了顿，“他心思是杂了点，但成绩不错。”
“我还以为他大一。”
“大二。大一拿过普尔奇卡奖。”
石北安倒吸一口冷气。他不关心这个生物奖，但就算完全跨界，他也听过这奖项的赫赫威名——正儿八经的星域级奖项，上千个宜居星球的天才打破脑袋抢三个名额，去年蓝星宣传了一整年——
“陆羊车？！”
“终于认识了啊。”
“不好意思，太跨界了，只知道有人拿，不知道长什么样……”石北安一身冷汗，“不是，这个级别的人物怎么跑这来——”
沈蓝看他。
“……这个级别好像不用贴我一个小集团总裁……”他去贴天穹高管还靠点谱。
“石北安，”沈蓝的语气有点怜悯，“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帅？”
石北安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公司里Omega的眼神能把他烧化，有时走过拐角，都能听到“我得想办法睡了我们总裁”的职场性骚扰。
钱没有这么大的魅力，脸才有。
“总裁有很多，”沈蓝平和道，“年轻又长得帅的不多。”
被人夸帅这方面，石北安也算是身经百战，但话从沈蓝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尤为不同。沈蓝依旧那样，没什么表情，就像在陈述最简单最基础的客观事实，而非夸奖。石北安甚至觉得，自己谦虚客套几句都会显得对现实缺乏认知。
他犹豫半天，好像答什么都不对，最后挤出一句：“谢谢，你也很美。”
“就这样？”
“呃……我这么帅，你爱上我了吗？”
话出口，他就知道要糟。沈蓝凉飕飕剜了他一眼，吐出一句：“Alpha。”
“Omega。”石北安用一个词让怼人变成陈述。
沈蓝：“……”
他难得噎了一口，转回头：“总之，你对员工没意见吧？”
“说了让你选就让你选。”
“那签劳动合同？”
石北安一愣：“我还以为你是天穹的员工。”
“我是天穹的，但我的项目不是？哪有那好事。”
“但你的实验室……”
“认识天穹的高层，让他帮我安排了一下，仅此而已。”
石北安完全不信。沈蓝的疑点多得快要溢出来，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敢赌。神秘是无法伪装的——就像沈蓝有一架昂贵的个人飞行器，或是认识一个姓弗兰科希、入伍前就知道自己会去哪的Alpha。
沈蓝口中的“认识”，没准可以翻译成“那个高层是我亲爹”。
“想什么？”沈蓝打断他的思路，“你是觉得我不能给你打工？我配不上石岩的员工福利？”
“怎么会，”石北安叹息，“只是人事拟合同需要一点时间。你不必对我抱这么强的攻击性……我可是把公司的未来都押在你的实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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