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石北安而言，沈蓝的实验凸出一个看不懂。
所谓生化不分家，这实验室里搞什么的都有，虽说沈蓝进行实验前开了个简单的组会，大致分配了任务，但听不懂就是听不懂，只知道他们的研究和信息素有关。
作为老板，石北安绝不外行指点内行。他安静地旁观——实验室里的人确实不少，但工作开始后并不显得太多。一部分人先去联系购置仪器，屋子里就只剩下五个人进行工作准备。鉴于仪器还没备好，能做的有限，四个人都在做些整理药品、擦净桌子、检查试管之类的杂活，只有沈蓝还守着一台显微镜，检查他的切片标本。这场景看起来扔到二十一世纪不算违和，正因如此，对公元3069年而言，违和透了。
“你是比较喜欢用这种……玻璃标本吗？我记得有那个……”
“PTED标本，需要小范围热塑，容易破坏信息素腺体的精细结构，不适用。”沈蓝慢慢调节光圈，“我是专业的，我知道该用什么。”
石北安并非质疑他的专业。他只是想更了解沈蓝一点：这人是喜欢用复古的仪器吗？是对某种材料过敏吗？是偏好某种实验方式吗？
但沈蓝懒得答。
研究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记下大量只有他看得懂的数据，从那些数据里寻找他需要的弧线。石北安看不到那些数据中的秘密，只知道实验室里拉着窗帘、开着灯，白色的灯光落在沈蓝发间，银色的光辉顺着长发垂落。
这人的头发有一点偏蓝，像是浅淡的月光，又像一朵开在夜间的白花。为了方便动作，长发被一根黑色发绳扎起：不是皮筋或发卡，是一种相当复古的丝绸带子，绸带末端烫了银边，延伸出一条金属线，挂了两颗珠子：靠上的较小，半透明，靠下的纯白，用一朵莲花形的银片托着，和上方一起形成一个小葫芦，再下方则缀着白色的流苏。
石北安只在古装剧里见过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追着那颗葫芦，就这么安静地看了沈蓝一上午。看的人没多想，被看的人也没多想，两人也都不在意其他人多没多想。
直到午休，石北安才开口：“歇一会，吃饭吧。”
“……？”沈蓝猛地转头，“你没回去？！”
转头转得太急，那个小葫芦下的花托挂到发梢，显得有点傻。石北安忍着笑帮人整理：“哪有就看一眼的？好歹我是老板，也得请你们吃顿饭吧？叫上所有人，我们出去吃。”
“不用。”
“别客气。”
“我在质疑你选餐厅的品味。”沈蓝当真不和他客气，“你还是回去工作吧。”
“喂……”石北安苦笑着摇头，“那我也没办法，你选餐厅？”
“虽然你的品味很差，但是略强于我。”
石北安：“……”
他被折腾得没脾气，一摊手：“那谁品味强点，我们好歹吃个饭。”
最终，还是Omega陆羊车站出来，给这群泡在实验室里、人均外卖配快餐的科研人指了个明路。
……虽然大学食堂好像也不是什么明路。
普尔奇卡奖的获奖人，天穹的关系户，石岩的总裁，以及一群其他科研人齐聚食堂，人手一个小火锅，清汤麻辣酸甜各取所需，除了“聚在一起吃饭”，完全没有任何聚餐的意义。
食堂不接现金，只接受学校饭卡，于是这顿石北安请客的小火锅甚至是陆羊车付的钱。
他无言地给Omega转账，后者垂着脑袋、红着耳根，根本不看他。
能怎么办呢，别的不说……反正学校学生喜欢吃的东西，一般难吃不到哪去。
虽然这情况完全没办法进行商业上的拉近关系，但石北安还是靠给所有人疯狂点肉稍微挽回了点身为总裁的自尊。沈蓝抿唇看他笑话，不说话，憋笑。
石北安的目光凝在沈蓝唇角。
他忽然发现，到现在，他都没见过沈蓝真正开心的笑。这人的笑意总是讥诮、尖刻的，不笑时又总是一脸平静，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注视。他的心藏在漂亮的皮囊、驳杂的信息素和冷漠的眼神下，不剥开那些恶意，就无法触及。
“……下午出去玩吗？”石北安小声问。
“大家都忙得很。”
“不是。我、我是说……你。我只是在问你。”
沈蓝诧异地挑眉：“你没工作？”
“偶尔一天推给秘书，不碍事。你也累了吧？”
“什么？”
“一上午了，还不累吗？”石北安放软声音，“歇一会？”
“不累。”沈蓝眼都不眨，“我要是累了，我会看书。”
“累了还是休息比较好吧？”
“学习不算休息吗？”
石北安：“？”
沈蓝：“？”
四目相对，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出“你是不是有点问题”。
“学习算休息的话，什么算工作？”
“体力活，记无意义内容，重复劳动……会困。”
“脑力劳动不算劳动？”
“不算吧，”沈蓝咽下最后一块麻辣羊肉，“不会困，越学越精神……你是在邀请我出去玩吗？”
“如果我们对‘玩’的定义没有分歧，那确实。”
“过几天吧，这批数据记完。”沈蓝点头道，“另外，白土那边如何了？”
白土就是那个要黑市售卖信息素的“天穹的经销商”。石北安摇头：“拒绝呗，还能怎样。”
“这东西确实很贵，不介意违法就能赚。”
石北安放下筷子，看着锅里最后一点随着清汤上下起伏的蘑菇。
“我信正义。”
果然，沈蓝回以冷笑。
“做人还是堂堂正正比较好。石岩到不了天穹那样的体量是我菜，”石北安喃喃道，“到了那个体量，却还要赚这黑心的钱，是天穹更菜。”
沈蓝没回他的那句话。
也许这话说错了，毕竟沈蓝和天穹高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石北安不后悔——顶多是后悔“说出口”，而不是后悔“这么想”。
他一边继续日常业务，一边留心黑市的动向。这有点麻烦，毕竟他在那边毫无势力，但信息素这种东西，只要有卖的，消息恐怕会立刻传遍黑市。这几天暂时还没动静，他稍微放下心来，天穹的不做人似乎还没发力，这是好事。
更好的事是，周四，他就又能理直气壮地见沈蓝了。
沈蓝倒是没搬到新实验室，还在老地方等他。推开门，没有其他Alpha，自己的Omega在等自己，这实在是……
石北安眨眨眼。
沈蓝坐在实验台边，挑眉望向他，明显是等着看戏。他们之间，站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小Omega陆羊车。
“有事吗？”
“是、是的。那个……我、我有一个哥哥，”陆羊车只要看见他，就会低头，“请救救我哥哥！”
“啊？”
“因为，他是Omega，然后，我父亲想让他嫁给他不喜欢的人……如果有一个Alpha的标记，他就可以假装有恋人逃过去……所以，您这周末可以和我回家吗？”
“你找我给你哥标记？”石北安指指自己。
“我不认识其他Alpha……”陆羊车的声音越来越小。
石北安利落地用个人终端面对面传输给他一行数字。
“Omega保护协会。逼婚这种新闻他们会喜欢的，你直接给他们打电话就行。”
陆羊车傻愣愣地看着他。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有点私事和沈蓝说。”
“呃……但是，呃……”
沈蓝没忍住，垂下头，埋脸在自己臂弯里，笑得肩膀发抖。
“没事那就快去吧。”石北安推人出门，关门落锁——他做这个动作都做习惯了——转头叹气，“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不是，噗……”沈蓝慢慢抬起头，露出笑得发红的面颊，“你怎么就这么……我说，这么优秀漂亮又可爱的Omega邀请你回家，你就这个态度？”
石北安僵在原地。
沈蓝揉了揉眼睛，抹去笑出的泪水。石北安的目光跟到他指尖，滑下手腕，碰到翘起的唇角。
“我说石北安，坐怀不乱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我不想和我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
沈蓝的笑意又变得轻蔑。他慢慢起身，带着信息素的香气靠近石北安。
“那你这样找我，是喜欢我，还是没打算和我发生关系？”
他的手压到石北安胸口，把人往后按。石北安的后背再次碰到墙壁——沈蓝好像很喜欢壁咚。
“目前是后者。”
“我就这么缺乏魅力啊……”沈蓝偏了偏头，长发晃晃悠悠。石北安不自觉想到，如果他坐下，沈蓝在他面前低头，那头长发一定会像一层帘幕，帘幕中只有他们两人。
但其实，沈蓝就这样站在他面前，就足以让他脑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也不是……只是……我不了解你。”石北安低喃，“我不否认我对你有好感，而且你确实……很漂亮。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也最清楚自己漂亮的Omega。”
沈蓝似乎满意了，又似乎更不满意。他按住石北安的脑袋，让人靠在自己肩头。水一样的信息素又一次包裹他。
“今天星期四……明天……后天早晨你来找我。大概……七点。蓝星时间。不用吃早饭。”
石北安的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他靠在沈蓝身上，费力地想了一会：“去哪玩？”
“你邀请我，结果连去哪玩都没想好？”
石北安眨了眨眼，眼前的白色是沈蓝的发丝，也是那截白皙的脖颈。
他看到皮肤下透出的淡粉。
“……游乐园如何？”
“你是小孩子吗？”
“我小时候确实没去过……”
沈蓝忽然叹了口气。
“好吧，我也没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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